第四百一十二章 國將亡,必多制

李然聞言,不由是嘆息一聲。

“以法治民固然不妥,但是如果法制足夠齊備,或許也是一個辦法不是?”

孫武搖了搖頭,斷然道:

“孫武曾聞,歷朝歷代,但凡季世(末世),皆有極為完備的刑法。譬如,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這三種刑法的興起,都是處於各自朝代的末世。所以,如今先生若準備用這樣的方法來安定流民,恐怕並非是一個好辦法啊!”

“就像此前先生曾教過武的,《詩》中曾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故而為何還要制定出多余的法律呢?百姓們知道了朝何等方向進行爭鬥,就會丟棄禮儀,反而要把刑書裏的一字一句都要去爭個明白。若是如此,反倒是觸犯法律的案件會愈發的多起來,而且收受賄賂的情況也會變得更加猖獗!”

孫武所引用的乃是《詩經》的兩句話,分別的意思是“效仿文王的道德,日日謀求安四方。”、“效仿文王好榜樣,天下萬國信服永遠。”

周文王制禮作樂為宗法制度,便是周禮!

如今禮崩樂壞,孫武堅守此道,言之鑿鑿,是讓李然頗為目瞪口呆。正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孫武的這一番話,卻讓素以恪守周禮的李然都覺得不由汗顏起來。

孫武也真不愧為一代兵聖,憑著出色的學習能力,其嶽鎮淵渟的品質可以說已經是一覽無遺,且吸收速度之驚人,亦是令李然都驚嘆不已。

只聽孫武是在最後總結道:

“武曾聞言,‘國將亡,必多制’,恐怕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李然在心中暗自的感嘆了一番,這才開口道:

“長卿啊,你說的都極有道理。但如今若不如此的話,愚兄也實是想不出其他的辦法。至於這後世的事情,然確實是考慮不周,但是究竟是‘國將亡,必多制’,還是‘多制以致國亡’,這其中的因果是非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邦多刑辟,固然不好。但若是能應得眼前的情形,亦未嘗不可啊……如果真如長卿所言那般,為兄此舉確是無法上承天命……那恐也不會得到好結果吧。”

孫武則是說道:

“先生,縱是萬般艱難……然而若欲以法治民,終究還須三思啊!”

李然正在遲疑間,一旁的葉戌則是開口言道:

“二位主公如此言論,戌倒是想起了一位奇人來!此人乃鄧氏名析,亦為鄭國人氏。之前在鄭國時,子產大夫鑄起刑鼎,鄧析便是按照自己對其刑法的理解,私自制定了一套新的、更為具體的刑書。而當時鄭國許多貴胄為誦讀方便,皆是懸掛這一套新的刑書。待子產大夫知道後,於是便命人不得懸掛刑書!但二位主公你們猜怎麽著?”

孫武不由苦笑。

“這都是什麽時候了,就不要賣關子了!”

葉戌也是嘿嘿一笑:

“是!戌只是見二位主公爭論的氣氛有些緊張,調和幾句。”

“話說這鄧析在聽聞過後,既然不準眾人懸掛,於是鄧析就鼓動人們將刑書給立了起來。然後,子產大夫又下令不允許豎立刑書,他便又改刑書是斜著放。總之,鄧析的應對無窮無盡,總是能找到子產大夫政令的漏洞。”

李然浮想著子產大夫在面對這種人時候的場面,只怕也是伸手扶額頭疼不已,不由得亦是一陣苦笑搖頭。

隨後,葉戌又繼續說道:

“子產大夫的這個刑鼎,鄧析總是想方設法的鉆其空子,並是處處針對。而且,他當時還跟民眾約定,學習大的獄訟要送上一套長衣,學習小的獄訟要送一套短衣褲。於是,民眾送衣送褲去學習獄訟的人是不可勝數。”

“這些人在鄧析的指點下,也專門去鉆子產大夫刑鼎上的漏洞,顛倒黑白,將對的說成錯的,將錯的說成對的,以至於對錯沒了標準,是非的標準每天都在不斷的變換。要是想要讓人脫離牢獄之災,便可以刑書應對,反之亦然,要想要讓這個人身陷囹圄,也可以在刑書找到依據!”

李然也覺得此事是頗為有些令人啼笑皆非,此舉只怕是真的讓子產大夫是有些狼狽不堪了。

“後來呢?”

“後來,因為這個刑書的存在,加上鄧析從中唆使,鄭國的人心越發的浮躁,國人整天都在研究刑鼎和刑書。子產大夫對此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後來將鄧析趕走,並毀掉他的刑書,鄭國這才撥亂反正,民心重新順服,是非觀念也才算重新步入了正途。”

“而此人在被子產大夫趕出鄭國之後,便是隱居在了葉邑,戌知道他的經歷,曾想和他當面交流,他卻是始終不見。並說戌只是一個邑宰,並非葉公,無有資格與他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