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永無安寧

枕木羅列成一排,上面架設著鐵軌,自地平線的一段延伸到另一端,在這荒涼的曠野上,這是唯一可見的人造物。

遠處的群山上白雪皚皚,曠野上生長著頑強的綠草,男人停了下來,他已經沿著鐵軌走了很長的時間,就像在尋找什麽一樣。

單調的世界裏,一抹鮮艷的顏色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低下身,觀察著那在枕木下生長起來的小花。

在這殘酷極端的自然環境裏,少有植物能存活下來,這小花給予了男人十足的意外感,輕輕地撫摸著花瓣,男人這一陣以來陰沉的情緒,少見地欣喜了些許。

“真好啊……”

男人感嘆著,他喜歡這絕境中的美好。

陣陣寒冷微風拂過,拍打在身上,如同冰冷的尖針紮著皮膚,男人哈著氣,白霧在嘴旁環繞。

輕微的震動從四周傳來,鐵軌輕微地震顫了起來,連帶著附近的碎石也開始滾落、互相碰撞。

男人緩緩地站直了身體,看向鐵軌的盡頭,噴發的蒸汽如同拖曳的旗幟,從地平線的盡頭升起,而後冰冷堅實的火車頭在不斷的轟隆聲中,一點點地爬入視野。

直觀地看去,那是一列極為普通的火車,非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就是隨著火車的靠近,男人隱約地能聽到那飄蕩在空中的弦樂與歡聲。

仿佛這列車上正載著一支樂團,他們晝夜不停地奏樂,男人與女人穿著禮服,在狹窄的車廂內翩翩起舞,他們擁抱、親吻、說笑,感受著人生的極樂,揮灑著笑顏。

僅是想想,男人就能感受到那五彩斑斕的情感,強烈如火。

那是如此美好的東西,對於男人而言卻是致命的毒藥。

為了保持內心的平靜,這麽多年以來,男人一直在抗拒任何可能引起他情緒波動的事。

無論是令人怒火不止的仇恨,還是感嘆世界美好的歡喜,他都不想再體會,如果可以的話,男人希望自己能喪失所有的情感,以抵達絕對的安寧。

遺憾的是,男人做不到,無論他做出了多少的改變,依舊無法扭曲他的本質,曾經為人的本質,為此他的內心有著缺陷,那缺陷不斷觸動著他的情緒。

為了控制自己的情感,男人選擇了避世,躲在那昏暗的酒吧裏,斬斷自身與世界的所有聯系,徹底獨立於塵世之外。

這一點和帕爾默有些相像,但男人顯然要更加極端些,只要完全沒有他在乎的東西,他就不受到任何事情的幹擾。

但總有些事,是他自身斬斷不了的,所以男人離開了那令他沉淪已久的庇護所,來到了這裏。

列車長似乎注意到了男人的存在,轟隆的列車慢慢地在男人身前的不遠處停了下來,弦樂與歡聲變得更加清晰起來了,男人甚至能聽到那若有若無的呻吟聲。

恍惚間耳旁傳來熟悉的、令人憎惡的笑聲。

那個女人。

賽宗深呼吸,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妄圖不受對方的幹擾。

“你的衣品還是那麽爛。”

女人的聲音直接從腦海裏響起,四周看去,只有賽宗孤身一人。

他沉默無言,將身上可笑的狗狗裝扮撕的粉碎,只留下一身漆黑的裝束,黑暗深邃無比,賽宗宛如憑空出現的黑色剪影。

賽宗最後留意了一眼那朵小花,隨後沿著列車前進,車門應聲開啟,門後是一片未知且渾濁的黑暗。

黑暗裏,那些歡愉欣喜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起來,仿佛穿過這道黑暗,賽宗就能加入那永不停歇的宴會裏。

賽宗不喜歡女人主持的宴會,比起宴會,他更願意用獻祭來形容這一活動。

以自身那強烈的情感為祭品,搏得女人的歡心。

是的,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貪婪的僭主只在乎事物的價值,即便在他人的眼中一文不值,只要僭主覺得它有價值,那麽僭主便願意付出代價。

饑餓的猩紅主母為了飽食感,會不擇手段地吞食所有可以吞食的東西,無論是生命還是死物,只要其具備靈魂,都將是她的糧食。

懶惰的旁觀者是他們之中最為可笑的,賽宗和他比起來,旁觀者才是真正獨立於塵世之外的家夥,他所渴望的是那飽含詩意的篇章,如同醉心於故事的瘋子,寧願永生困在無限的圖書館內。

至於這個女人……

賽宗穿越了黑暗,映入眼中的並非是狹窄的車廂,而是一處金色的大廳,空氣裏飄蕩著酒氣與熏香的味道,男男女女戴著面具、穿著禮服,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翩翩起舞。

有個女人從旋轉的舞蹈中脫身,她邁著輕快的步伐,繞著賽宗旋轉,伸出白皙的手掌,對賽宗邀約著。

賽宗不做反應,即便他是選中者,面對這個女人,依舊充滿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