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哀歌

大雨沖刷著銹跡斑斑的殘骸,雨水在交錯的金屬支架裏流淌,裹挾那些溫熱的鮮血,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很快地面便匯聚起了一灘灘暗紅色的水漬,裏面飄蕩著纖細的血絲。

食腐鼠跪倒在地上,渾身傳來難以遏制的劇痛,他努力地蜷縮起了身子,將自己柔軟的內臟保護起來,這樣即便男人們對自己拳打腳踢,也只是皮外傷而已。

男人們應該在嘲笑自己吧?

食腐鼠知道的,自己這佝僂的身材本就畸形,現在蜷縮著,應該和一頭巨大碩鼠沒什麽區別吧。

很多人都以此嘲笑過食腐鼠,食腐鼠也早已習慣。

生活就是這樣,只要你習慣了,再殘酷的事情也無法在心底泛起波瀾。

“這裏是個陷阱。”

青色的眼瞳的男人說著的同時,食腐鼠在心底輕聲道,“也是個對我的陷阱。”

屠夫欺騙了這兩位瘋子,代價很廉價,只是食腐鼠與占蔔師的命而已,在這殘酷的食物鏈內,這樣的結局對於食腐鼠而言,他並不覺得意外。

“屠夫還對你說了什麽嗎?”

伯洛戈對佝僂的男人、也就是食腐鼠再次發問道。

“沒有,”食腐鼠用力地搖著頭,“他只是叫我們拖住你,別的話沒有說。”

食腐鼠很善於生存之道,他知道該如何趨利避害,這種時候屠夫的危險早已被他忘到腦後,最重要的是眼下的生存。

列比烏斯突然問道,“這裏是由屠夫經營起來的,對嗎?”

“沒錯,我算得上這裏第一批的居住者,我知曉廢船海岸的一切。”

食腐鼠強忍著身體的痛楚,對列比烏斯解釋道,“如果你想了解這裏,我完全可以勝任導遊這個職務。”

伯洛戈覺得自己找到了線索,“屠夫在這都做了些什麽?”

“他沒做什麽,屠夫只是單純劃了片區域,讓我們將生意轉移到這裏,剩下的事他從不過問。”

食腐鼠一直覺得屠夫是個怪人,一個純粹的瘋子。

建立了廢船海岸後,屠夫直接放棄了這裏,不在乎利益,也不在乎權力。

伯洛戈問出了關鍵性的問題,“那麽是誰在管理這?”

食腐鼠突然沉默了下來,伯洛戈步步緊逼,“看樣子你是知道了。”

短暫的糾結後,食腐鼠開口道,“他們……一群陌生人,他們通常不會在集市裏,而是藏在這殘骸廢墟的更深處,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要做什麽的……”

食腐鼠說的是真話,那些人對於他們而言就像是某種禁忌,明明同處於一個環境下,但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聯系,互不幹擾。

伯洛戈看向列比烏斯,哨訊聯系起彼此,聲音直接在腦海裏響起。

“繼續,伯洛戈。”

伯洛戈點頭,拎起染血的羊角錘,威脅道。

“他們在哪?”

食腐鼠的目光呆滯了片刻,嘈雜的雨聲與雷鳴正在他的耳邊遠去,很快呢喃細語取代了這些聲音,像是有妖艷的女人撫摸著他那粗糙的皮膚,對他輕聲訴說。

“他們……”

食腐鼠舉起手,指向伯洛戈的身後。

“他們就在那。”

伯洛戈轉過頭,不知何集市的空地上已站滿了人群,人們的目光帶著一種詭異的狂熱,手裏握持著刀劍槍械。

怪異的狂熱氛圍降臨此地,每個人都處於一種過度亢奮的狀態,喘著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乃至臉龐都開始漲紅。

然後伯洛戈聽到了,女人那婉轉淒涼的吟唱。

恍惚間,伯洛戈覺得自己正身處於劇院之中,女人在舞台上扭動著身體,令絕美的音律從喉嚨間溢出。

她用著伯洛戈聽不懂的古老語言,含義深邃玄奧,像是某篇偉大長詩的一段,伯洛戈相信這不是獨屬於自己的幻聽,因為他眼前的每個人,哪怕是列比烏斯都做出了與伯洛戈一樣的表情。

悲傷,無止境的悲傷。

伯洛戈屏住呼吸,他沒有辦法去形容這種純粹的傷感,就連眼角也不自主地流露出了些許的晶瑩,好在直到最後一刻,它也沒有落下來。

“真難過啊……”

艾繆在伯洛戈的腦海裏低語。

眼前狂熱焦躁的人們也因這歌聲而熄滅了怒火,劍拔弩張的氛圍一瞬間變成了一場葬禮。

不知道是為誰舉辦的葬禮。

“虛靈學派凝華者,階位未知……”

在這無窮的哀傷裏,伯洛戈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浮現在列比烏斯與艾繆的腦海裏,伯洛戈判斷不出對手的位置,只好將這一工作移交給列比烏斯。

“看樣子廢船海岸只是個幌子。”

伯洛戈開口道,聲音清晰地回蕩在集市內。

目光掃過食腐鼠,還有那些受到支配的人群,伯洛戈嘲笑著,“你們只是一層偽裝,用來掩飾真正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