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遺忘之傷

“丘奇,作為波頓家的孩子,這是你應當的責任。”

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熟悉又陌生。

“對不起,丘奇,我很抱歉。”

女人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她倍感歉意,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傷感。

丘奇行走於陰暗的走廊內,隨著秘能的發動,那些久遠陌生的記憶,像是水流沖擊河床掀起的塵埃,泛起翻滾,劃過丘奇的腦海。

這麽多年以來,丘奇早已習慣這些詭譎的幻覺幻聽了,他也清楚那聲音的主人是誰。

那應該是自己母親的聲音。

很遺憾,丘奇對於自己母親的記憶並不多,甚至說極為陌生,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系,除了時不時的幻聽外,就只有深刻進記憶裏,“母子”這一社會關系了。

起初丘奇很難接受這種事,他腦海一片空白地醒來,然後一個男人說是自己的父親,又拿起一張女人的照片,說那是自己的母親。

那種感覺很微妙,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丘奇不記得自己的童年,也沒有絲毫的家庭回憶,他覺得自己就像電影裏忽然剪切進來的、一個突兀的角色。

茫然的自己沒有絲毫的情緒……因為自己沒有絲毫的記憶,自然對這一切感不到絲毫的起伏。

丘奇記得男人的臉,他努力裝作一副親切的模樣,畢竟自己是他的兒子,可在他眼底,丘奇能看到一絲冷漠與痛苦。

那時丘奇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過了許多年,又經歷了許多事後,某個瞬間裏,丘奇忽然理解了男人的神情。

丘奇記得那個瞬間。

那時自己剛剛經歷了深度潛行,外界對自己的認知紛紛產生了扭曲,這種扭曲甚至蔓延了丘奇自己身上。

自己站在病床前看著那個叫做帕爾默·克萊克斯的家夥。

從日記裏丘奇知曉,這個倒黴鬼是自己的搭档,帕爾默神情略帶陌生地看著自己,但過了一陣後,帕爾默居然記起了自己的身份,但遺憾的是,自己卻因深度潛行,忘記了關於帕爾默的事。

面對這個真誠熱情的家夥,丘奇提不起半點的情緒,結束深度潛行後,對於那時的自己而言,帕爾默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沒錯,陌生人。

丘奇感到一種莫名的痛苦,也是在那個瞬間,他理解了那個自稱為自己父親的人,為何會以那種復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帕爾默對自己的熱情,日記本上一頁頁漆黑的文字,這無一不代表了,兩人關系的密切。

可自己卻不曾記得這一切,甚至難以對其產生情緒波動,丘奇為此感到莫大的恐懼與悲傷,這樣冷漠麻木的自己,令自己感到難以言語的痛苦。

就像父親對待自己的情感,就像自己對待母親的情感。

漠視與痛苦。

這是波頓家的詛咒。

如今關於母親的容貌、名字,與她有關的所有事,丘奇都已經記不太清了。

那個自稱父親的人留下了一箱子的筆記,據說這是母親完全剝離前留下的,從這些筆記裏,可以回顧起母親的一生,但丘奇從未打開過那個箱子。

為什麽要打開這箱子呢?是要去了解一個陌生的人嗎?這或許會徒增悲傷。

即便知曉了又如何?或許在未來的某一日裏,這會被再次遺忘。

按照普世價值下的情感觀念,對於母親這一存在,丘奇應該落淚感懷才對,但絕大部分的時候,他的內心都毫無波瀾,少有具備情緒的時候,也是源自於對自己的怨念。

丘奇時常會怨恨自己,那是自己的母親,可自己對於她居然產生不了任何情緒,就像在面對一個陌生人一樣。

就像怨恨現在……自己居然記不起與帕爾默奮戰的過去,對於他人回應自己的情緒,丘奇無法回應半分。

這樣的自己,令丘奇想起了縱歌樂團的人們,那些受到加護,進而情緒麻木的人們,他們與自己何其相似,但不同的是,他們可以將錯誤歸咎於加護,而丘奇卻不知所措、原地茫然。

“這是波頓家的命運。”

一到這種時候,丘奇就會嘟囔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丘奇只能這樣做了,就像所有波頓家的人一樣,丘奇最終將會變成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未來也會變得撲朔迷離,他所能抓住的,只有眼下的現在。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丘奇機械式邁步前進,嘴裏重復地呢喃著,像是巫師訴說著神秘的咒語。

從很久之前,丘奇就已經做好了決定,沒有什麽值得抱怨與悔恨的。

就像他的母親一樣,丘奇只是與母親一樣……與波頓家的所有人一樣,走上了相同的道路而已。

成為一名狹間行者。

秘能·狹間行走完全包裹住了丘奇,整個人存在的基石被一點點地撬動,乃至從這個世界裏剝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