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朕的太子有沒有事?”

弘治皇帝也不管局勢惡化到什麽程度、更沒有思考今日之事對往後朝局的影響。他還來不及去考慮那些,因為心中有一種恐懼,害怕萬一太子出了什麽事,那就完蛋了。

真要那樣,你不要說保下幾個賢臣,就是把諸葛亮、郭子儀、範仲淹這些在史書上熠熠生輝的名字全都復活放到奉天殿給他磕頭都沒有意義。

而且他的身體也不大好,再生一個也不大可能。

便是像現在這樣極熱的天氣,他就有些難以適應,總是渾身的不舒服,有時候徹夜的睡不著覺。

蕭敬一向老成穩重,但在群臣逼宮的大事之前,額頭也有些泛著冷汗,今兒走路都是低頭小跑,外間的小宦官沒有一個敢出聲的,只有通傳消息的那位一路狂奔,喘著粗氣到皇帝的面前磕頭。

“快說話!你想急死朕嗎?!”

“回……回皇爺,殿下……殿下沒事!”

一旁的內閣首揆劉健也長舒一口氣,擡起如枯枝一般的老手擦了擦額頭。

剛剛在內閣,他們三位聽說左順門有臣子要沖門而進,嚇得他們三位魂都要飛出來了。

所以李、謝二人去左順門,而他則一路到乾清宮。

今兒這事兒,再不收拾,絕對是一場大禍!

或者說,已經是一場大禍了。

弘治皇帝驚懼之後就是狂怒,這是人天然的心理反應,是怒火從腳底板沖到天靈蓋,踏著地板聲嘶力竭的狂噴,“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皇帝從禦座上起來,臉龐都氣得略顯扭曲,他顫著手對著劉健狂噴,“朕不過是調動了幾個大臣,便引來他們如此的不滿,好!朕應了他們,降下聖旨收回成命,這還不夠忍讓嗎?!朕是九五之尊,自古以來哪個承平的帝王受過如此屈辱?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哪個皇帝如此忍讓過大臣?!”

“可他們不僅不願退去,還要強闖宮禁,沖撞朕的太子!朕禦極十一載,任用賢臣,勵精圖治!真不知道是何處德政不修,居然在今日,有這樣一群不知君臣大義、不守君臣之綱的亂臣賊子!啊……”

皇帝怒上心頭,連續不斷的怒吼需要很強的肺活量,搞得他差點是一口氣都沒上來,人直直的向後倒去。

蕭敬和劉健一看,心中大慌。

“陛下!!陛下!!”老太監蕭敬趕緊上前扶住了皇帝,泣聲說道:“陛下息怒,龍體要緊啊!”

劉健起身一半,復又跪了回去,咬著牙道:“請陛下息怒,勿要傷了龍體!”

“啊……老天啊……”弘治皇帝幹吼著,他的眼角都泛起淚花來了,“傳出去,朕就是千古的昏庸之君啊,祖宗地下有靈也一定會怪罪不肖子孫朱佑樘,怎麽讓這麽一群禽獸不如的東西充斥朝堂!劉健!”

“臣,在。”

“你是內閣的首揆,統率群僚,今日之事你說說要怎麽辦?!”

劉健是夾在中間萬難做人了,

如果今日血灑左順門,他這個內閣首揆往後在文官群體中就立不起來了。

可皇帝和皇太子坐實了這群人強闖宮禁,沖撞太子的重罪,如果輕輕飄過,那麽那群支持太子的人也會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這吳寬,為何就一定要如此呢!

“陛下,微臣以為,太子殿下睿識英斷,天縱之資,且親臨其事,最是知道是誰在鬧事,因而臣以為此事之決斷,應交予殿下處置!”

皇帝眼珠子似僵化了一兩秒,隨後才微微轉動瞄向這個他親手提起來的內閣首揆。

幾日前,

皇太子也是在這裏和皇帝說:“……劉健劉閣老勤勉任事,兢兢業業,是個不錯的內閣首揆。可他也不敢擔那樣的罪名,更擔不住,若情勢已經要兒臣不得不重處大臣,劉閣老一定會說由兒臣決斷。”

因為太子決斷,就不是他內閣首揆的事了。

弘治皇帝忽然慘然一笑,那日太子說了很多種可能,唯有今日這種可能他是最不相信,在他的概念裏,馬文升、吳寬這樣的臣子,雖然和太子的思路不和,但怎麽講也是深受幾朝國恩的重臣了。

而且識大體、顧大局,絕對不會做出沖撞太子的事。

也是因為相信這不可能,相信局勢並不會如此惡化,所以他才允許朱厚照去冒了這樣的險。

誰曾想……會是這樣,

所以他笑得慘然,不是因為劉健傷了他的心,劉健能有什麽辦法?就像太子所說,下旨重處上百名文官,一旦劉健做了,他就是萬劫不復。

是這些大臣們傷了他的心,往日他的性格,自然是看不到大臣這樣的一面,還以為君明臣賢……古之佳話呢,到最後不過是因為他性格溫和,所以才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