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皇帝的抉擇

秋日中午的陽光並不熱烈,但落在刀尖之上還是令人覺得刺眼。王升在刀鋒面前心頭發緊,但他不是很膽小的人,到底還算鎮定。

“今日之後,你我之命就是水中浮萍,我這顆頭今日取,明日取,沒有什麽區別。”

毛語文心中升起些許敬佩,“老實說,你是我見過的比較有骨氣的文官了。只可惜,選錯了道兒。”

其實王升說的那句既然宮裏都在搞,為什麽其他人不能搞。並不是多麽不知好歹的話。

以弘治年間的‘京軍占役’來說,

當皇帝第一次把京營拉出來改造成建築隊的時候,往後就不斷有勛貴外戚也照貓畫虎。說到底,弘治一個人又能造多少東西?根本也沒有銀子給他造。

還不是今天給這個侯爺造、明天給那個舅老爺造。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怎麽做,下面的人就怎麽做。

一般來說,這是正常的。

這裏頭有個很微妙的人性需要去理解……就是皇帝既然這樣做了,那麽其實他心裏頭就是接受這件事的,或者說覺得它也不是很惡性的事。所以如果其他關系近的人,也要模仿,一般就不會有問題。

就像京軍占役,弘治點頭了,他覺得問題不大,而既然能給自己造,為什麽不能給親戚造?

說不過去嘛。

另外,真的出了問題,皇帝呢……其實也不好講。

因為事,要有個理。

就是說國家為什麽會這樣嘛,本來沒這個事的,現在有了,追根溯源回去,為啥?

因為是皇帝帶的頭!

這樣一來,很多皇帝就會不好意思去追究,因為他知道是自己的錯,還死命的揭,這不是自己扇自己麽?

所以王升那麽講,並非是一種狂妄。

他是覺得皇帝不會追究這樣的事,追究了,就是說皇帝自己做得也不對。

但其實,朱厚照沒有那種臉皮薄的心態,我能做,你也能做?我走私拿了錢是為國為民了,你們為了啥?

詹宅裏,女人的哭泣、慘叫聲開始越發增大,這一切還是開始了。

事情真的發生王升反而也一口氣松了下來,死豬不怕開水燙,事兒該怎樣就怎樣吧。他只覺得毛語文應該是有些粗俗,許多道理不大懂。

但毛語文沒有理他,自己進了這宅院。

一到裏頭,一排中老年開始磕頭求饒,“上差饒命,上差饒命!小人們都是冤枉的呀!”

但有一個人從頭到尾仍然鎮定。

毛語文走到下屬準備好的椅子邊坐下,“誰是詹秀山的父親?”

“小老兒是。”一個胡子半黑半白的瘦削老頭兒走上前半步,看起來也是詹家的主事之人。

“他兒子呢?”

沒人出來,一個小輩都沒有。但是毛語文知道,詹秀山其實是有兩個兒子的。大概是逃了,這且不去管他。

“老人家,你兒子在京裏死了。這你知道吧?”

事情發生了這麽久,詹老頭兒自然知道,而且他還知道一切就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毛語文捕捉到他們眼底的恨色,“不要這樣看我。我從沒想過要殺他,陛下也沒想過。殺他的人名叫牟斌。過了這一劫,你們詹氏後人,有仇就報仇,但是不要找我報仇。至於說今天……那也是你們咎由自取。走私的生意,詹氏是做的吧?”

詹老頭兒並不為所動。

“行,這下我有的是時間,咱們慢慢磨,我就不信磨不開你的牙。”

外面的王升到底還是不敢真的和錦衣衛動手動腳。

錦衣衛的身份太過特殊,如果只是三兩個,那狠下心偷偷殺了,再想辦法瞞天過海也不是不可以。但八十幾人,還有一個錦衣衛副使。

丟一條命,這性質就變了。因為這說明有亂臣賊子了。

即使做成山賊襲擊也很假,山賊是沒錢,但不是沒腦子,誰會選擇劫掠錦衣衛?

沒辦法,他只得返回知府衙門。

其實衙門裏已經有人在等了。

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人家,他臉圓而潤,看起來還有些年輕,除了頭發有些白,一瞧就是沒吃過太多苦頭的富態人。

王升心情不好,也不當此人是客,自顧自的猛喝起水來。

過了一會兒,坐他對面的人先開口,“府尊是在為沒阻止錦衣衛而惱火嗎?”

王升氣得不說話。

“詹伯大的那本賬經不住查。這個時候府尊就在這裏喝茶?”

鐺!

茶杯被怒摔在桌子上。

“那你讓我怎麽辦?”王升有些惱火,“這個毛語文是錦衣衛副使!皇上親自派下來的人!我上一次能擋住他已經是極好的運氣了!你們王府要是有能耐倒是向皇上奏明,把此人給弄回京師去!”

老人家眉毛跳了跳,心裏頭有些被冒犯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