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悲憤

世事無常,大抵就是如此。

張璁前日還在縣衙大堂,今日就已身陷囹圄,僅以身旁的幹枯稻草為伴,便是想看一眼月光都是奢侈,昏暗的環境讓他連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就是想問都問不到。

因為他知道自己平日裏待人不算寬厚,衙門裏許多人只是懾於他長官之威,及至他此時落難,決計不會有一個人前來照顧他。

而宗族之中,亦沒有人身居顯位能夠幫襯他。

同窗、上司看他平平無奇,雖有交往,但大多也是泛泛之交,真的算好友的,不是還未中第,就是也如他一般人微言輕。

士農工商,他是上等,依舊如此艱難,由此可知其他人在此世道又是如何艱難。

張璁心中悲憤難抑,繼而開始恨及這些世家宗族、貪官汙吏。

心中也已定了決心,其一是,此番若是提審他,無論如何不能松嘴認罪,否則就是萬劫不復,永世不得翻身;其二是,他要與這些人爭鬥到底,天網恢恢,公道不能就這麽丟了。

他幾次入京,關於當今天子的脾氣性格還是聽聞一些的,事已至此,幹脆就將過往三年郁積心中的話全都說出來!

官僚士紳占田占地,然卻不納糧,百姓無田無地,反倒納糧,如此稅法不改,大明亡國有日!

外邊兒,至四月中旬時,京裏派的人也到了。

內閣票擬由皇帝同意以後,隨即閣老王鏊、王炳下令,由刑部侍郎劉春、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謝光爕、禦史陳鼎領頭,前往淮安府徹查此案,少府、大理寺各有官員隨行陪同。

這一趟,少府來的只是郎中,刑部和都察院來的都是二三把手這樣的人,就是上面故意安排,不能讓少府的人官位過高,否則離京之後查案都有不便。

但也不能不來人,萬一下面的人不識好歹,覺得你非他上司,無權管轄,那就鬧出笑話來了。

也因為上面‘來勢洶洶’,淮安府和少府的上下官員都異常緊張。

好在面對這種情形,大小官員也都有點兒經驗,他們招呼早已打下去,各縣鄉宗族各自負責,務必看住平日裏不甚老實的那些刺頭,實在不行就把人給暫時抓起來。

縣城裏的百姓也是一樣,自古民不與官鬥,老百姓也都知道父母官才是最緊要的,皇帝?

哪個他媽的見過皇帝。

而且以往不是沒有過告官的,等到京師裏的人一走,倒黴也就開始了。

這可不是你沖過去,空口白牙說某某某幹過這些壞事就有用的。人家可以矢口否認,若是沒有證據,就是汙蔑朝廷命官,這個罪名殺頭足夠了。

除此之外,知府田若富派出人手裏外監視欽差行程。

欽差今天入境,他最多晚上就會知曉。

劉春與謝光爕等一眾官員,都是按照正常的路子抵達,計算好了時間,田若富便率隊迎接欽差。

晚上還要有迎接的晚宴。

京裏的、地方的、少府的……要有大小三十名官員,坐了整整三桌。

但酒過三巡之後,右副都禦史謝光爕首先就開始提出疑惑了。

“怎麽剛剛敬酒之人中沒有山陽知縣張璁?”

邊上的刑部侍郎也點點頭,他們二人早已合計過。

那封奏疏既是張璁所上,他便是此案的關鍵人物。

若是他聰明一些,在上奏之前就已經搜集證據,那事情倒還簡單了。若不是這樣,就要麻煩一些仔細的梳理這案子的案情。

可沒這麽個人,多少還是出乎兩人的意料。

謝光燮一句話問出口,三張酒桌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了。

有人低頭,掩飾住表情。

有人裝醉眯著眼睛傻笑。

最好是此事都與自己無關。

田若富也不算沒有準備,但是這好酒好菜都招呼了,當面提出來有些……

他看了一眼閆理文,閆理文則向此次下來的少府郎中祝衛春投去救助的目光。

然而祝衛春就是裝醉之人,根本鳥都不鳥他。

這樣,時間就過去了十秒多鐘,雖然不長,但一直沒人說話,著實怪異。

謝光燮也有不滿,“是本官講話有口音?還是你們都喝醉了?山陽縣知縣張璁,現在人在何處?!”

“這個……還請欽差恕罪,”田若富端了酒杯起身媚笑,“聽下官解釋解釋。山陽知縣張璁此人孤僻古怪,自視甚高,難與同僚融洽相處,更沒有人願意與之有所瓜葛。再有,下官還要向欽差請一個禦下不嚴之罪。前日下官清點山陽縣預備倉儲糧,竟發現一萬兩千石的糧食竟少去一半,只余五千八百石。”

“倉廒儲糧,人命關天,萬一遭遇災禍,便是百姓最後的口糧。正德元年,陛下就曾派閣老巡視兩京一十三省。既為父母官,是千不敢萬不敢在儲糧之上出現差錯。下官問及所缺六千二百石糧食去了何處,張璁反汙下官,說是下官令其借給了清江浦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