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 噤聲

入了12月以後,氣溫陡然下降。

今日不知怎的,天上飄了雪,紅色的紫禁城在這一刻染了白,各處飛檐給雪撐起了特別的形狀。

雪後的宮城,安靜,也肅穆。

幾個紅袍的老人自皇帝寢宮中的暖閣內出來,踩出了長長的、歪歪扭扭的腳印。

風雪之中,他們大多心情沉重。

“……當年,記得也是一片雪,毛維之任欽差,督辦兩淮、長蘆鹽務,捷報回京以後,皇上欣喜。這才短短幾年,實在是想不通,皇上這次為何要如此重處?”

腳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三道背影在兩面墻間越走越遠。

面對梁儲的感嘆,戶部尚書何鑒言道:“聖意不可猜。皇上君威日重,不論是楊應寧還是毛維之,處置的手段日益有雷霆之感。此等轉變之下,總會有這麽一天的。”

所有人事先覺得楊一清可能沒有太好的下場,毛維之應當還好。

在這種預期之下,當楊一清結局還算不錯,本來眾人都覺得雨過天晴,那更該沒事了。哪曾想皇帝不僅不放過毛紀,而且加倍重處。

所謂聖意不可猜,不就是這樣麽,紫禁城裏來了個厲害的主,誰也摸不透他的脾氣。

從此之後,只能小心行事了。

事物都是相關聯的,當朱厚照要這麽做的時候,官員群體必然有這樣的反應。

官場在此事之後必然要多出幾分安靜。

當初為毛紀求情的奏疏堆滿了天子的禦案,但最後他出獄回到在京的家中,卻是門可羅雀,只有寥寥數人前去看望。

毛紀此時已經一身粗布麻衣,他已經不再有穿絲綢的資格了。

甚至因為過往的清廉,導致他的生活其實會在很快變得拮據。

像顧人儀、顧佐這些人去見他的時候,當然也會做些接濟。

皇帝並未明旨杜絕。

但是毛紀怎麽可能會接受呢?

他在家中以一壺淡淡的茶水招待以往的同僚,天氣太冷,水汽化作一縷青煙,環繞升騰。

其實是相對無言的。

說什麽呢?

朝堂之事?毛紀不會自討沒趣。

說以後嗎?

哪裏還有什麽以後,以後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兩位的好意心領,不過若是還看得起在下,便將這些收回吧。”

顧人儀說:“預料到你會如此,但東西還是帶來了。維之與我等相知,該知道我們不是那等意思。”

“當然知道,但在下還是不能受。”毛紀推了推桌上的東西,“拿回去吧。我本無意於黃白物,皇上既然賜我耕種自給,這便是聖旨,拿了,也是抗旨啊。”

“這……”顧人儀不知如何反駁這句,轉而面向顧佐,“禮卿,你倒是說兩句。”

“怕是說破天,以維之的脾性都是不會受的。我們二人也是明己心志,既是此時不願意受,那今後再說,維之回鄉以後,若遇到什麽困境,可以給我們寫信,我二人一定傾力相助。”

“多謝兩位。”毛紀真心誠意的作揖,“患難見真情,陛下寬仁,雖然不會因此而怪罪兩位,但能在這個時候還屈尊降臨,這份恩情我毛紀終生不忘。只是以後……怕是難以報答。”

正在聊著的時候,內院傳來聲響,原來是毛紀府中的下人收拾細軟,全部準備離開。

很少見到的他的夫人子女也換上了黃灰色麻布。

這地方,他們一家是留不了幾日了。

“唉。”顧佐一聲嘆息,而後還是盡力安慰,“陛下此番處置,雖說重了些,但其目的似乎也是要維之感受一番民間之苦,等到將來有日,說不準還會召還回京。維之回鄉以後,只管讀書修氣,溫養精神,總是還有作為的機會。”

毛紀是有些不敢想的。

他想過被殺頭,想過被貶黜,但是沒想過自己的功名都被罷了。

在人前他並不表現出什麽,

但是提著行囊冒著風雪離開時,他的臉上便再也掩飾不住那份傷感與悲痛。

難道是他真的觸怒了皇帝,傷透了皇帝的心嗎?

而一想到回鄉去面對自己那些族親,他便更加痛苦。

尤其是他的發妻和不曾懂事的兒子。

“夫君回去以後,怎麽打算?”妻子問道。

毛紀搖頭,“不知道,為夫現在心中是一團亂麻。”

“他們……他們都說還有機會。”妻子抿著嘴,眼神之中滿是期冀。

毛紀是少年即中舉,而且書香門第,所以她這個夫人出身也不差,但這次連累她娘家受此災禍,也被奪去了一切功名、田產,旨到之日,她直接都昏迷了過去。

什麽時候皇帝能夠回心轉意,那是她最為關心的事情。

所以她很希望從毛紀的口中聽到這樣的消息,哪怕只是可能,哪怕是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