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外來戶

“爹。”

一個士子模樣的十幾歲少年從外面走了進來。

夏言卻不苟言笑,待到官服脫完,他轉身溫和的說:“聽你柳姨說,你一早便出去了,去了哪裏?”

夏言是性格很耿直的人,一般這樣的人大多是嚴父,不過他卻相反,是個極溫柔的父親。

主要因為他的長子、次子、三子都已經去世,所以對這第四個兒子夏九哥根本嚴格不起來,總想著平安快樂,也是好事。

他自己倒是進士,說起來也是人上人了,但四十多歲還在這裏當個八品田長,又有什麽意義?

人生在世,高官厚祿是不可強求的。

“孩兒隨徐家公子外出踏青去了。”

他說的徐家公子,乃是本縣知縣徐維明的兒子。

夏言沒有在兒子面前表現出太多,“怎樣?有何見聞?”

夏九哥溫柔笑道:“並無特別,不過是一行人遊了永安湖,路上遇上一家人圈養的雞甚好,賣了我們些煮好的雞蛋,軟嫩可口,孩兒帶了五顆回來,已放在了廚房,回頭給爹也多些進補之物。”

“難得你有此心。”夏言溫言安撫,但最後還是提醒,“那徐家公子,表現如何?”

“倒無怪異之處,父親為何有此一問?”

“三年之期就要到了。按照聖旨,為父今年就要向朝廷上交本縣的魚鱗圖冊。正德十七年以前,這東西都是由各知縣署名上交。正德十七年以後改為了田長。”

夏九哥並無意外,“此事孩兒是聽說了的。”

“那你說其中關鍵之處在哪裏?”

他本來以為孩子答不出來,沒想到人脫口而出,“父親所奏魚鱗圖冊,其總數不能小於正德十五年。小了,出了事沒人會管爹。但是也不能大於正德十五年太多,否則,父母官便不高興了。其實如四川之地還好,似南北直隸,若是叫朝廷知道正德十五年有人上奏不足,那便壞了。”

三年報一次。

如果今年報的比先前少,那指定有貓膩。總不至於現在拿出什麽土地荒漠化這樣的詞匯來忽悠朱厚照。

而四川之所以還好,是因為這裏有新墾荒的,所以報得比先前多還很合理。

但是多太多,就會讓一些人不滿意。

其中就包括本縣的知縣徐維明。

可朝廷最絕的就是,不要知縣署名了,只要田長署名。

這就是很好的利用了人性,試想一下,如果要知縣署名,那知縣不點頭,這東西就送不上去,田長的職責就全都是假的,他半點作用起不到。

其次,知縣不必署名,田長要署名,那所有的責任都是田長的。

即便田長本身要隱瞞田畝,所得收益自己照單全收就是,誰他麽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得了一萬兩臟銀,完了再分給別人五千兩?

知縣沒有任何責任,而想要得到收益,世上可沒有那麽好的便宜可占。

這就造成了知縣和田長天然的就有矛盾。

對於知縣來說,田長報的數據越老實,來年他的稅賦壓力就越大,畢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稅交,就像拆遷,什麽時候不得碰個釘子戶啊?哪怕他本人不想著貪,但少報點,讓咱日子過得輕松點行不行呢?

但對田長來說,你輕松不輕松關我鳥事,黃冊和實際不準,掉的是我的腦袋,你是半點屁事沒有。別說你只是個知縣,就是上面坐著自己親爹,那父子倆之間也不能這麽互相坑呐。

夏言見兒子年紀輕輕卻能直指要害,心中有一絲寬慰,“你確實天資聰穎,不怪你柳姨平時常常誇你。”

夏九哥則帶著幾分謙虛,“哪裏是孩兒聰明,不過是日期越發臨近,上下談論之人眾多。孩兒也只是拾人牙慧。”

難得這孩子並不虛浮,還懂得謙虛之道,夏言心中更加寬慰。

“為父的為人你是知道的,所以不管什麽人向你打聽任何事,你都只認準一點,是什麽樣,就什麽樣,弄虛作假,我夏家人不屑為之!”

“是!”

而且現在的官俸,已經足夠讓夏言有底氣說出這句話了。

從朱元璋時起,明朝官員領的俸祿就是本色,也就是糧米,當然了實際上還有布帛、絹、絲等等這些東西。

喔,還有寶鈔。

後來呢,也有部分發為折色,但先前大明畢竟缺銀,不足以全部發銀兩。

這一點在正德朝逐步改了。

本身海貿就是讓經濟在快速貨幣化,而且大明每年從日本運回上千萬兩白銀,又沒有那麽多的仗打,朝廷是逐步的給官員加俸,而且不再發什麽寶鈔濫竽充數欺負人了,就是發銀子。

洪武年間,一個七品知縣每月是祿米7石,一百多年前7石米大約需要二兩銀子,當然不同地方肯定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