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色徹底黑下去,車窗外的世界變成一片黑茫茫的大網,鮮綠蔥翠的枝丫被罩在網內,仿佛被奪去生機變成網內的獵物。陽葵不是多繁華的小鎮,一入夜,便歸於安靜,偶有行人,聲色也被隔絕在車外。

禾央的背包裏放著老年機,放學後就把音量打開了,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信息或者電話傳來的震耳聲。

她的家人向來不會管她,把她當成多余的人,哪怕一夜不歸家,也從不過問。有時候,她都恨不得自己是石頭縫裏出來的,這樣就不會對某些跟她有親緣關系的人抱有莫須有的期待。

她坐在後座,透過反光鏡看向鏡片裏何叔寬厚的面容,在他看來時,低下視線,雙手下意識環抱書包。

她不是多麽聰明的人。上輩子畢業進了體制內,哪怕工作兩年也沒有學會察言觀色,但她依賴自己的直覺,感覺某個人好相處會多說幾句話,某個人看起來很兇她會下意識逃離,用成年人的話說,還跟個小孩似的。

做事全憑直覺和感性。

剛才在何家,她就像是被罩上一塊大黑布,聲音都不敢放大,總覺得下一步就會踏進危險中。

沒錯,她的直覺讓她身臨險境。

她現在還能回想起被何謹言推進何城的臥房時,那一刹那起來的雞皮疙瘩,何謹言的動作在她看來就像是把一只可口的獵物送到弟弟的口中。

她為她這樣的想法感到戰栗,和說不上來的後怕。

她想起何城單純的眼眸,溫和的面龐,以及說話時溫溫柔柔的語調,他在人群中看起來總是高不可攀的,像佇立雪山的蓮花,可那朵蓮花會在她說話時含羞地垂頭,也會把難解的題目一步步掰開揉碎了講給她聽,哪怕最簡單的公式,他都不厭其煩一遍遍講。

她是受益的,能夠感覺到做題時被打通的思緒。

她很感激何城,把何城當成朋友,可是剛才對於何家的整個氛圍甚至是每個人,都覺得古怪,讓她心生不安。

她記得她站在何城的臥房裏,燈光打開的一瞬間,何城是慢慢站起身的,他站在角落的位置,應該是......蹲在墻角?

前面路口是紅燈,何叔踩了腳刹車,車子停在斑馬線前,停下的速度很平穩,禾央整個身體往前傾,把著前車坐,她問:“何叔,何城他哥哥在這裏待幾天?”

何叔:“大少爺明天就回A市。”

禾央:“他昨天才回來,只在陽葵待一天啊。”

紅燈變暗,綠燈亮起,車子發動的瞬間,傳來何叔變小的聲音:“明天是先生夫人的忌日。”

禾央愣了會兒,看了眼前窗玻璃外漸漸熟悉的建築,語調變低:“何城明天也會跟著他哥哥回A市嗎?明天是周六,不用請假了。”

她忽然感覺懊惱,怪不得何城怪怪的,他之所以蹲在墻角,是因為明天是父母的忌日在偷偷哭吧?

她頓時為自己先前的胡思亂想感到歉疚。

何叔將車子停下,沒有打開車門,通過反光鏡看向後座一臉自責的少女。

她穿著幹凈的校服,眉眼清秀,一看就是那種乖巧認真的女生,事實上,她確實是。

何叔是看著何城長大的,從沒有見過小少爺在別人面前變成乖巧聽話的性格,仿佛是很溫和善良的人,在高中以前,他的學業甚至都是隨心所欲的,一會兒是年紀前幾,一會兒又逃課交白卷。

何城的性情陰晴不定,讓人難以捉摸。可這一切,都在初二的那個暑假改變,他在學校開始認真,成績穩定在年紀前排,唯一的任性便是在升高中時要求回到陽葵。

何叔認知裏的小少爺,是值得被所有人愛的,雖然他的性格有很大的缺陷,甚至他還有病。

“明天是先生跟夫人的忌日,同時也是......小少爺的生日,如果剛才小少爺有做出奇怪的舉動,還請你不要害怕,也千萬不要怕他,小少爺他不會傷害你的,你是他的.......朋友,也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的朋友,他很珍視你。”

禾央被這句話驚得思緒飄飛,拼命回想她在何城面前有沒有露出不好的臉色。

原來如此。

難怪他今晚上看起來比平時要怪異很多,父母的忌日已經很令人難過了,偏偏又跟他生日是同一天,換成每個人都是難以接受的。

禾央張了張嘴,何城沒在旁邊她也就不用費心去想安慰的話,但想想他的遭遇,止不住地心疼。

“冒昧問一下,他的父母是......”

何叔不以為忤,淡淡道:“病逝。”

禾央沉默一會兒:“我知道了,我在他面前會注意的,不會提起讓他傷心的事。你們今天晚上就要去A市嗎?抱歉,何叔,還要你送我一趟。”

何叔詫異:“禾小姐,小少爺不回去。”

禾央“啊”了一聲,同時在心底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