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貧瘠的大地如同被噴薄而出的巖漿燒灼、毀滅,地面縱橫交錯赤黑恐怖的巨大縫隙,能夠吞噬一切的深淵靜靜等待那朵唯一盛開的玫瑰花。

嬌艷欲滴,充滿蓬勃的生命力。

同周圍的灰燼格格不入。

禾央的手指在背後攀起的粘膩冷意中漸漸收緊,畫紙被她無意下捏出褶皺,她完全沒有發現,視線雖然在看向畫面,甚至一目十行地把旁邊的小詩讀了遍,但這些都沒有在她的大腦裏停留太多的時間。

“這是我第一次讀到那首詩畫的,”清潤的嗓音含著笑意,解釋道:“小的時候我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惹出不少事情,導致從小到大沒有一個朋友,後來去醫院查才得知我有急性焦慮症,這幾乎使我無法集中注意力,精神狀態受到很大的壓迫。我這樣的人,無論來時還是前路,黑暗渺茫......‘我是個絕望的人’......”

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仿佛山間清泉撞擊石面的清響,幾乎不用回頭去看,都能想象到他說出那一番話後長睫微微垂落的弧度,半遮半掩的瞳孔內流露出惹人憐惜、讓人無法自控想安慰他的痛苦自厭。

他無異是女媧造人最完美的成果。那些橫亙在胳膊上的深淺不一的猙獰傷疤,並沒有破壞他的美感,反而像舊社會精心烤制出的精美瓷器,偶有縫隙,卻是讓人想要捧起來心生不忍的美麗。

禾央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頭。

何城繼續道:“這首詩充滿力量,哪怕世界變成一片混沌,巖漿噴發、地表斷裂、海嘯洶湧,仍然會有一朵玫瑰花,是為處於無法自拔的絕望中人綻放的,對嗎?”

禾央很想告訴他,是的,當然。每個處於世界之上的萬事萬物都有價值,有人沒發現,有人自我否定。

可滿腹安慰的話語黏連在她的喉管,她艱難地吞咽了口,將捏在指尖的畫放回原地。

那副畫沒有任何生機可言,反而貧瘠的大地滋生出將要毀滅一切的**,就連那朵最後的玫瑰都被畫面中若有似無的炙熱巖漿和來自地底深淵的黑暗勾纏。

畫面是靜止的。

但是,下一秒,那朵玫瑰就會凋落。

“這是你什麽時候畫的?”

“讓我想想,好像是二十來歲的時候吧,大概是兩年前?”

畫風如此陰暗。

然而禾央在乎的並不是這個。她聽出何城話裏的漏洞。大部分人在回答問題時會有一個確切的範圍,會用“大學期間”、“高中期間”這樣具有明確時間段的時期代替,這是大部分學生回答問題的思維模式。

“你,你學習成績那麽好,高中時期但凡參加考試都是年級第一,還沒有問過你,你是在國外選擇的大學嗎?專業是藝術類?”

禾央轉身面向他,帶著希冀的眼眸淚光點點。

不太願意相信她推斷出的那個結果。

少年時的他耀眼如驕陽。

還記得當時她詢問過他未來想要做什麽,他最初沒有確切的答案,後來問她喜歡什麽職業,她喜歡什麽他就會考慮。科學家、醫生、律師......

“沒有。”

他回答:“我沒有參加高考,高三結束後一直在國外的療養院接受治療。那是一家專門收治精神和心理疾病的人的醫院。”

禾央的心尖泛起細細密密的疼意,仿佛被人刻意攥住最脆弱的心臟,尤其目睹何城在說完他沒有參加高考後嘴角微微勾起安慰的弧度,以及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怕她會瞧不起的自卑。她多想回到高三那一年,現實世界中他真正經歷過驚恐發作的那一年,抱住他顫抖的軀體,告訴他“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幾乎是瞬間就忘記那副畫以及她走向相冊時背後陰冷又炙熱矛盾的視線所帶來的恐懼。

禾央:“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何城挑眉:“也就那樣吧。怎麽,你害怕?”

禾央蹙眉:“為什麽會害怕。我、我又不是沒見過!”

何城:“你還見過,是誰?”

禾央:“大、高中!那時候我不太懂,看見他病情發作還有點害怕,其實現在想想,如果當時再讓我回到那個時候,肯定會到他面前幫助他,讓他不要獨自孤零零面對周圍不解的指責和怪異的目光。”

何城臉上掛著的偽善笑意幾乎是一刻都維持不下去,他不輕不重地哼了聲:“禾央。”

“嗯?”

“你太善良了。”

“也沒有吧......”

“收回你說的話。如果你碰到有人在你面前病情發作,無視他,不要管他,誰知道他下一秒會不會暴起傷害你?”

禾央無奈地張張嘴,她本來是想借此安慰何城脆弱的心,沒想到適得其反。他的眼神透著股莫名的嫉妒,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明明一點都沒有變化,但是他整個人給禾央的感覺卻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