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何城二十多年的經歷,慢慢被拼湊完整。

何城遺傳何家的基因,淡漠且神經質,對一切抱著置之事外的態度,遊離在人類情緒的邊界,他幼年確診急性焦慮症,親眼目睹母親被父親殺死,父親緊跟其後自殺。禾央從沒聽他提起過父母親,當時還只當他是傷心,現在回想起何謹言說起何家過往的表情,以及何城的性格,她有理由懷疑——

這兩人,對於父母的死,沒有絲毫波動。

起碼,現在是這樣的。

何城缺乏人類所特有的真善美,同理心,等等等一切值得頌揚的品質。

何城身體虛弱,上學期間根本不是幾乎沒有朋友,他壓根是一位朋友都沒有,在禾央的第一次穿越中,禾央是何城唯一的朋友,是他唯一親近的人,禾央僥幸在何城驚恐發作時守在他身邊。而現在的何城就沒那麽幸運,他在病情發作時,目睹全校人冷漠或者嘲諷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驟然跌落泥潭,當場發病,這足以引起眾人的談興。

何城的情緒面臨崩潰,遠走國外,在精神病院度過三年之久,有幸在療養期間找到喜歡的事物,他的情緒有所好轉後,回到A市,恰巧租在禾央的對門,認識了禾央,並且跟她成為親密的朋友。

禾央是何城二十多年來唯一主動親近他的人,他難免產生依賴和病態的偏執,想要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松開,害怕她身邊出現的每個人,恐懼哪怕一絲一毫她可能離開的因素。

禾央在黑夜裏靜靜注視何城的睡顏,那雙漂亮的眼睛被擋在眼皮底下,沒了讓她臉紅的注視,她得以冷靜思考,用她所得到的信息,慢慢在腦海裏演繹何城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想得多了,心臟酸澀脹痛。

少年的他,跟現在的他,大相徑庭。

有了裂紋的鏡片,再也沒有修復的可能,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裂縫越來越大,直至某天,鏡片徹底四分五裂,再也拼湊不出完整的模樣。

就像他的情緒。

如果不加以修整和維護,早晚有天會走向崩壞。

正如現實裏的他選擇在浴室自殺。

可是......

禾央的眉頭蹙起,輕輕地掙脫他蓋住手背的大手,指腹觸到他的胸膛,隔著薄薄的布料,感受到來自肌膚的溫熱和心臟的震顫。

她的想法出現了完全相悖的一點。

父母的死亡無法挑動他淡漠的情緒,幼年確診焦慮症,那他發作的次數必定不會太少,起碼在高中之前就發作過許多次,按照他的性格,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可為什麽僅僅是臨近高考的那次,令他情緒崩潰,放棄高考,進入療養院?

這個時候,何城忽然發出低低的聲響,安靜的睡顏被悲傷代替,他似乎在夢裏經歷著什麽,難以遏制的恐懼讓他高高大大的身體蜷縮成嬰孩的姿勢。

禾央的思緒被打斷。

禾央往上爬,張開手,抱住他弓起的身子,湊到他耳邊輕哄:“沒事的,沒事的。”

何城往她懷裏縮。

禾央靜靜抱著。姿勢不變,慢慢沉入睡夢。

......

自那天之後,何城再沒提過要她辭職的話,但他卻陪著禾央出門,她進入單位,他則在對面的奶茶店裏等她下班,一起吃飯,送她上班,一起回家。張莉莉請了傷假,辦公室裏沒有她,其他人也能偶爾跟禾央說幾句話,可禾央卻不願意理他們,她在被孤立的時候沒人願意站出來為她說幾句話,這足以讓她認清楚什麽人值得交往,什麽人多說一句只是浪費時間。

只除了偶爾跟李姐搭幾句話,禾央在單位變得越來越沉默。在此期間,她還為張莉莉的事膽戰心驚,張莉莉的腿燙傷很嚴重,單位裏曾組織去醫院探病,禾央沒有去。過了幾天,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同事也只是在說張莉莉倒黴,出去補妝的時候不小心被撞倒,煙灰落在裙邊燃起火,沒有提及何城半句。

禾央漸漸寬心。

禾央現在完全被一件事占據,那就是怎麽才能幫助何城往好的方面發展。在家裏,她幾乎寸步不離跟在何城的身後,手機關機,給足他想要的安全感,而她的做法也確實奏效,她沒再發現何城露出令她陌生的表情,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他會溫柔地詢問她的意見,偶爾帶點嬌氣地要她留在家裏多陪他一會兒,禾央全都依著他。

這天,禾央在家休班,午休睡到四點多才醒來,何城沒在旁邊,她走出臥室發現何城正從冰箱拿出排骨,放到水池化凍,從墻面粘著的掛鉤取下袋裏的圍裙。

禾央小跑過來,從他手裏接過圍裙,讓何城彎腰,先給他套在頭上,又轉到他背後給他系上個漂亮的蝴蝶結。

“看你睡得香,沒叫,都幾點了?”

禾央不理他的調侃,在旁邊觀察他一會兒,他現在已經完全不避諱在禾央面前露出胳膊上的傷疤,穿著短袖,拿起菜刀熟練地把刮皮的土豆切成塊狀,禾央就跑到他身後,抱住他的腰,何城去哪裏,她跟著去哪裏。小小的一個廚房,幾步就能丈量完畢,何城卻走得慢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