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鬼城 2

在距離伊森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裏,鬼鬼祟祟地躲著一個名叫布特的男人。他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狩獵夾克,戴著一頂破帽子,這會兒,他正在端詳一塊不久前剛從一位紳士身上偷來的懷表。

然而布特並不知道的是,出於某些原因,不久之後這將給他自己、伊森·弗萊、一個自稱幽靈的年輕人,以及許多其他卷入聖殿騎士團與刺客兄弟會之間永恒鬥爭的人,給他們的人生帶來極其深遠影響,他這塊“戰利品”原本的主人,這一天正打算把懷表送到修表匠那裏去。布特所不知道的是,這塊懷表差不多正好慢了一個小時。

對此毫不知情的布特合上了懷表,覺得自己時髦極了。接著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巷子,左右張望了一陣,然後走進了日光彌留的市場。他聳起肩膀,一路前行,雙手插在口袋裏,他回頭望了一眼,確認沒人在跟蹤自己,隨後便滿意地繼續前進,他把考文特花園拋在身後,走進了聖賈爾斯的貧民窟:“鴉巢”。

空氣差不多是立刻就變了。在此之前,他的靴子後跟一直在鵝卵石路上嗒嗒作響,現在卻陷進了街道上的汙垢裏,揚起一陣腐敗的蔬菜與人類排泄物的臭味。路面上滿是汙垢,臭氣熏天。布特拉起圍巾遮住口鼻,免得空氣裏最糟糕的部分鉆進他的鼻孔。

有只樣子像狼的狗一溜小跑,跟在他鞋跟後面幾步遠的地方,幹癟的肚皮上肋骨清晰可見。狗兒眼圈泛紅,用饑腸轆轆的眼神向他乞求,但他把狗一腳踢開,那只狗迅速躲到一邊,畏縮著逃走了。不遠處,有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坐在門口,她胸口抱著一個嬰兒,女人用呆滯無神、死氣沉沉的眼神——鴉巢的眼神——看著他。她也許是某個妓女的母親,正等著她的女兒帶著收入回家,要是女孩空手而回,還要懲戒她一番;又或許她控制著一夥扒手或是乞丐,很快他們就會帶著白天的營收現身;又或者,她靠提供夜間住宿為生。在鴉巢這個地方,曾經富麗堂皇的宅子都被改造成了公寓,到了晚上,就會為需要庇護的人遮風避雨:逃犯、逃犯的家人、妓女、商人還有工人——任何付得起租錢的人都能在地板上分到一塊位置,要是運氣好還有點錢的話,還能搞到一張床,但是很有可能得應付裝著稻草或是木屑的床墊。不過反正他們也沒多少希望能睡個好覺:畢竟地板上的每一寸空間都被占滿了,而且夜裏嬰兒的哭聲撕心裂肺。

與此同時,有許多這樣的人並不適合,或者是並不願意去工作,但更多的人都有各自的職業。他們是馴狗人和鳥販子。他們出售西洋菜、洋蔥、黍鯡魚或是鯡魚。他們是水果小販、清道夫、咖啡商、到處貼小廣告的人和招貼工。他們把自己的商品一起帶進了宿舍,讓本就人滿為患的屋子變得更加擁擠,氣味更加難聞。夜裏宅子都會關門,破碎的窗戶都用破布或是報紙塞上封好,防止晚上有毒的氣體飄進屋裏,因為那時候城裏會把嗆人的煙霧排放到空氣中。眾所周知,夜裏的空氣曾讓不少人全家窒息而死。或者至少流言裏是這麽傳的。而在貧民窟,唯一比疾病傳播得更快的就是各種流言飛語。所以,只要貧民窟的居民們依舊心懷疑慮,那麽弗洛倫斯·南丁格爾可以愛怎麽宣傳就怎麽宣傳。但他們還是要把窗戶封好了睡覺。

你沒法責怪他們這麽做,布特心想。要是你住在貧民窟裏,那麽你死掉的可能性就非常大。疾病和暴力在這裏是家常便飯。成年人睡覺的時候翻個身,兒童就會有窒息的危險。死因:覆悶致死。這種事在周末更為多見,等到最後一杯杜松子酒喝完,酒吧裏空無一人的時候,母親和父親便在濃稠的霧氣裏摸索著回家,他們踏上光滑的石頭台階,進門,走入溫暖並且臭氣熏人的房間,至少,在這裏他們可以躺下休息了……

等到了早晨,太陽升起而煙霧並未散盡的時候,鴉巢裏就會響起痛失親人的悲鳴。

布特往貧民窟深處走去,高聳的建築擠占了天空,即便是微弱的月光也照不下來,霧氣繚繞下,燈火在黑暗中放射出滿懷惡意的光芒。他能聽見前面幾條街外的一間酒吧裏傳來刺耳的歌聲。隨著酒吧大門轟然打開,把酒鬼扔到大街上,歌聲也不時變得更為響亮。

不過這條街上並沒有酒吧。只有被報紙塞好的門和窗戶,頭頂上方的繩索掛著洗後晾曬的衣物,晾衣繩上的床單仿佛船上的風帆,除了遠處的歌聲,只有滴水的聲音和他自己的呼吸聲。只有他……獨自一人。

或者至少他覺得是這樣。

現在甚至連遠處的歌聲也止息了。唯一的聲音只有水滴的滴答聲。

一陣疾走的聲音嚇了他一跳。“誰在那兒?”他質問道,但隨即便意識到那是一只老鼠,這真是棒極了,正當你膽戰心驚的時候,你被一只老鼠的聲音嚇了一跳。這真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