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Day 56

這一刻, 他給人的感覺立馬有了變化。

奚嘉運之前的那種溫柔與清爽之感,全然消失不見,他整個人陷入一種沉寂之中, 寂靜得好似凝固不動的寒潭,就算投入一顆石子,也無法再驚起任何波瀾。

張制片見狀只覺得判若兩人,她不由得驚嘆道:“他入戲好快!”

聶導卻皺起了眉, 他想要的不是這種感覺。

這場戲不需要有人搭戲, 畢竟重點在於奚嘉運,聶導就自己承擔了工具人的作用,“剛才醫院打來電話, 說你爸媽搶救無效。”

聶導緊緊地盯著奚嘉運, 打算觀察他下一步的反應。

但是奚嘉運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放在膝頭的那一枝百合,沒有任何反應。

聶導的神色之中掠過一絲失望。

他讓奚嘉運試的這一段,出現在劇本的開頭, 亦是電影的開端, 用以對謝燃做一個簡單的介紹。謝燃從小患有自閉症不假,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情緒起伏, 無論奚嘉運怎麽演繹, 聶導想看見的是——

純粹、哀傷。

但是……

他正在心裏嘆氣, 奚嘉運突然擡起了頭。

奚嘉運說:“九點半了。”

聶導一愣,下意識問:“什麽?”

奚嘉運又重復了一遍, “九點半,我該睡覺了。”

他直直地望向聶導, 眼神明凈,又帶有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在這種情形下, 奚嘉運的按部就班莫名令人感到無比殘忍。

他的天真源於無知,到了一種近乎於殘忍的地步,可是世界對他卻更為殘忍。

聶導心中莫名激起一陣憐愛。

奚嘉運卻擰起眉心,他焦躁地重復:“九點半,九點半了。”

聶導稍一沉思,總算明白過來了。

自閉症患者討厭改變,他們每個人都一張時刻表,每個時間點該做什麽,那麽就一定要做什麽,如果發生改變,這回讓自閉症患者感到不安與焦躁,奚嘉運口中的九點半,大概就是他虛構的某一刻。

聶導試著說:“我知道了,九點半,你該睡覺了,你去睡吧。”

可奚嘉運並沒有就這樣安靜下來,他仍舊在顛來倒去地說:“九點半,九點半了。”

如果說最開始,他是一塊投入了石子,都無法激起波瀾的凝固寒潭,那麽這一刻的奚嘉運,好似正在累積著某種情緒,只要超出他可承載的那部分,巨浪會沖破堅冰,洶湧的浪潮將席卷而來——

“啪!”

潔白的百合從膝上推落,花瓣掉落幾片,奚嘉運茫然四顧。九點了,他必須要睡覺,但是在睡覺之前,他的媽媽會給他一個晚安吻。

她在哪兒?她在哪裏?

奚嘉運站起來,他從百合花上走過,掀起垂落的桌布,瓷碗叮裏哐當響起來,他又一把扯開窗簾,空蕩蕩的。

沒有,哪裏都沒有。

九點半了,九點半了!

奚嘉運眼尾發紅,身體也開始小幅度地發抖。

他討厭變化,他討厭改變。

九點半了,他應該獲得一個晚安吻,然後沉沉睡去。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

劇烈的情緒湧上心頭,伴隨著許多嘈雜的聲音,奚嘉運捂住耳朵,他想尖叫,他覺得一切都好討厭,但是他張口,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睜開眼睛,指針已經走過數字“6”,他只好徒勞地大口呼吸,可是他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奚嘉運徹底崩潰了,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蹲下來,伸出了一只手。

那裏掉有一枝百合花。潔白花瓣被反復踐踏,已經支離破碎,他慢慢地撿起來,顫抖著發出一聲呢喃。

“……媽媽,晚安吻。”

至此,整段表演結束,包廂裏一片寂靜。

感性如張制片,她吸了好幾下鼻子,實在是止不住鼻酸,連忙從紙盒裏抽出了好幾張衛生紙,捂住口鼻緩了好一會兒。

她作為制片人,雖然沒有系統地學過與演技有關的知識,但是自己在片場待久了、看多了,也擁有一套演技評分,能大致判斷演員的演技如何,而奚嘉運這段表演,從頭到尾都無比吸睛!

先是他入戲極快,幾乎是迅速就融入了角色之中,之後奚嘉運全程都在試圖傳遞一種情緒,但他的傳遞方式很巧妙,並不是一上來就粗暴地呈現出來,如何強行塞給觀眾們,而是循序漸進。

還有道具的選取,以及淋漓盡致地運用!

奚嘉運抽出了一枝百合花,他的這場戲,百合花貫穿始末,可以作為一個線索道具,並劃分重要節點。

百合花被他放在膝上,百合花被推到地上,百合花被他反復踩踏,奚嘉運撿起百合花。

每一個節點,奚嘉運都在累積情緒,直到最後的爆發!

太震撼了,而在震撼的同時,也讓人感到無比的心痛。

張制片只覺得,那一刻的奚嘉運,好似、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