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與黑夜比肩而立的死亡(中)

薩次恩·赫爾腳步蹣跚的走過星辰學院的寬敞走廊,長袍下擺拖拽過地面的時候,發出輕如絮語的細碎聲音。似乎是天色已晚的原因,安詳的靜謐籠罩在走廊之中,歷任學院至高導師和先賢的雕像用沉靜的目光注視著他,穿透了他的倨傲長袍與虛偽面具,讓他深藏內心深處的卑微和渺小無處藏身。

這與之前千百次經歷別無二致,星辰導師以自己的衰老身體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加快步伐,想要盡快離開這條令他極為不適的走廊,回到他充滿淩亂資料和染塵蠟漬的研究室。然而走廊似乎永無盡頭,前端沒入幽深廊柱之間,兩側先賢石雕的目光也愈加冰冷嚴厲,最後似乎都在凝眉蹙目,向他發出無聲的叱呵。

不……不僅是無聲的叱呵,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正在低喚著什麽,聽上去似乎有些熟悉。他皺著眉頭傾聽好久,才終於聽到那個聲音一直呼喚的原來是自己的名字。

“導師大人,薩次恩·赫爾導師大人……”

這個聲音……是……齊赫學士?

薩次恩·赫爾奮力睜開雙眼,這才發現天色已然接近傍晚,昏冥暮色從窗外流瀉而入,充斥在自己的床前。壁爐之中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屋子裏面冷得嚇人,讓他全身每個關節都在隱隱作痛。星辰導師掙紮著想要起身,然而或許是因為睡得太久,身體顯得格外虛弱,一連幾次都沒能成如願。

老人最後放棄了勉力維持的自尊,語氣難掩懊喪的吩咐說。“齊赫……你進來,扶我起床。”

齊赫學士幾乎是立刻就走進房間,動作輕捷,步履矯健,讓星辰導師的眼底閃過一絲近似於嫉妒的光芒。年輕的學士右手舉著一支造型精美古樸的青銅燭台,上面是三支正在燃燒的牛油蠟燭,溫暖的燭光讓整間屋子都亮堂起來。

當齊赫學士將有力的雙手伸到老人的肋下,試圖將他攙扶起來的時候,星辰導師忍不住發出了輕輕的呻吟,軟弱到仿佛是一聲嘆息。

“諸神在上,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剛剛日落,導師大人。”

齊赫學士恭敬的低聲說,同時盡量扶住星辰導師的身體,幫助他坐了起來,然後為他拿來厚實的天鵝絨學者長袍。

“不,不是這個。”

星辰導師聲音沙啞的說,看到齊赫學士雙眼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老人不但沒有任何不悅,心裏反而感到一陣反常的喜悅。“他雖然年輕,但是畢竟頭腦比自己差得遠,這是歲月積累下來的寶貴智慧。”

這種念頭支撐著薩次恩·赫爾,讓他的動作甚至變得利落許多。

“今天我不能穿學者長袍,你去把那件灰褐色的冒險者鬥篷拿來,對了,也為你自己弄一件。”

齊赫學士雖然還是一副懵懂的樣子,不過至少足夠忠誠,知道馬上按照導師的吩咐去辦。他去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回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名冒險者的打扮,腳穿牛皮靴,身穿灰褐色的厚布鬥篷,兜帽壓到了眉睫上面,恰好將上半張面孔全部隱藏在陰影之中。這副樣子顯得既詭秘又陌生,薩次恩·赫爾雖然心裏已經有所準備,依然感到了一陣詭離的恐慌感。

不過這種怪異的感覺只持續到齊赫學士開口之前,當他說話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恭敬口氣立刻讓凝滯的恐慌氣氛宛如退潮一樣迅速消失。

“導師大人,這是您要的鬥篷。”

星辰導師很不願承認的是,自己剛剛居然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幫我穿上,然後扶我下樓。”

他吩咐說,然後頓了一下,又用有些憤怒的語氣自我辯解說,“這座該死的城堡對於我這個老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友善了,在菲爾梅耶的星辰學院的時候,我可從來都沒有走不動的時候。”

星辰學院是一座開放式的學術建築,類似於圖書館和隱修院的結合體,建築結構當然和用作戰爭的綠堡絕不相同,兩者之間本來就不存在任何可比性。薩次恩·赫爾的抱怨出口之後,連他自己都感到臉上微微發燙,不過齊赫學士卻依然恭恭敬敬。“是的,導師大人。”

他微微低頭回答,然後雙手用力,將星辰導師從床上攙扶起來。

用冒險者鬥篷嚴嚴實實的裹住身體之後,薩次恩·赫爾讓齊赫學士將燭台換成了防風的牛眼提燈,然後和他一同走出房間,頓時置身於夜風呼嘯的長廊之中。

哪怕是對於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這樣年過七旬,而且見多識廣的老人來說,綠堡的夜景依舊是難得一見的壯麗。黑沉沉的城墻上面有成排的火把正在熊熊燃燒,穿著全身鎧甲和全罩式頭盔的獅鷲騎士矗立垛口之後,宛如一動不動的石雕群像,任憑銳利的夜風撕扯得他們的披風宛如旌旗一般獵獵作響。投石機和弩炮車的身影在夜色之中依稀可見,巡邏隊經過的時候,手中的刀劍和盾牌反射著火把的光芒,讓這些結構復雜的龐然巨物露出一絲屬於戰爭機械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