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燈塔管理員

……回到花園,□□(難以辨識),隨身帶著斧子,以防萬一。黑熊攻擊人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沒聽說過。灌叢鴉,貓鵲,麻雀,都是上帝最卑微的生物。我坐著喂它面包屑,因為它骨瘦如柴,需要食物。

他們說,我將孕育出……

索爾繼續待在村子的酒吧裏,不知是想要試探布拉德的決心,還是不願在外面碰到亨利。或者因為查理必須離開,他很傷心。

於是他又灌下幾杯啤酒,盡管房間有些搖晃,他卻不以為意,又點了牡蠣、炸魚和薯條。他很少有這麽好的胃口。食物通常不太吸引他,但今晚他感覺特別餓。新鮮去殼的牡蠣泡在鹽水中,剛剛從蒸鍋裏出來。他都沒有蘸調料,就直接把它們吞了下去。然後他開始吃魚,用雙手將其撕開,肥厚的魚肉冒出熱氣,伴隨著令人垂涎的油脂味兒。他用番茄醬蘸薯條,很快便讓它們跟炸魚做伴去了。瘋狂享用食物的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正鼓著腮幫子狼吞虎咽,他的手不停地運動,速度快得出奇,然而他就是停不下來。

他又點了炸魚加薯條。他又點了一份牡蠣和一杯啤酒。

最後一支曲子結束後,樂手們仍留在酒吧,但其他人大都離開了,包括特魯蒂。玻璃窗外是黑沉沉的天空和海洋,使得人們的臉和吧台後面的酒瓶也沾染上陰影。此刻就只剩下老吉姆在彈鋼琴,其他樂手則到處亂逛。隨著人數減少,他又能隱約聽見海洋的脈動,在背景中仿佛蘊含著微妙的寓意。或許那只是他頭腦中的脈動。他的嗅覺變得很靈敏,腐爛而甜膩的氣味一定是來自廚房,就像噴灑在整間屋子裏的香水。鋼琴敲擊的節奏似乎與那脈動互相應和。

他開始注意普通的細節。他身邊的桌子上有個煙灰缸,灰白色的煙灰仿佛彎曲的蠕蟲,一片片灰燼仍在閃爍燃燒,而在其中心,還有一個悸動的紅點,就像車尾的刹車指示燈。煙灰旁邊有個油膩的手指印,由長年累月積聚在煙灰缸上的汙漬構成,來自無數焚化的香煙,永遠難以抹去。煙灰缸的側面,有人試圖在指印旁邊刻字,但其成果僅止於一個J和一個A。

鋼琴演奏變得有點不太協調,是因為他的聽力更靈敏……還是更差?他靠著墻坐在凳子上細細思索,手中拿著啤酒。四周的人聲越來越模糊,仿佛全都混雜在一起。他的皮膚底下發出一陣陣彈撥聲,嗡嗡作響,耳中也出現蜂鳴。那感覺就像有什麽東西從遙遠的地方逐漸接近——進入他的身體。他的喉嚨又幹又澀。啤酒的味道怪怪的。他放下啤酒,環視屋內。

老吉姆的鋼琴演奏難以停止,但他彈得太糟,手指僵硬地敲擊著琴鍵,而琴鍵上沾著紅色的血,他開始放聲歌唱,索爾從沒聽過這首歌,歌詞也不知所雲。其他樂手大多圍坐在老吉姆身邊,樂器從松開的手中掉落,他們面面相覷,仿佛受到驚嚇。他們受到什麽驚嚇?莎蒂在哭泣,布拉德說:“你為什麽這麽做?你究竟為什麽這麽做?”但布拉德的聲音發自莎蒂體內,鮮血從布拉德耳朵裏滴落下來,人們無力地癱倒在酒吧中……他們剛才就這樣癱倒了嗎?他們是醉了,還是死了?

老吉姆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但仍繼續彈奏。他聲嘶力竭地吼著那首歌,在混亂無序中趨向高潮。他的手指關節逐一斷裂,血從鋼琴上飛濺出來,落到他的膝蓋上,也落到地板上。

索爾頭頂上似有懸浮的物體。他體內也散發出某種東西,就像是廣播,但頻率太高,無法被人聽見。

“你把我怎麽了?”

“你為什麽盯著我看?”

“別那麽幹。”

“我什麽也沒幹。”

有人在地上爬行,或許是因為腿不管用,只能在地上拖拽著前進。有人用腦袋撞擊大門附近的黑色玻璃。莎蒂在地上抽搐翻滾,撞到桌椅的腿上,全身散裂成碎片。

室外是徹底的黑夜。沒有光。沒有光。索爾站起身,走到門口,老吉姆不知所雲的歌曲更像是斷斷續續的尖嘯,而不再是咆哮。

他不知道門外有什麽,他不信任身後的景象,也不信任徹底的黑暗,然而他不能留在酒吧裏,無論那是真實景象,還是幻覺。他必須離開。

他扭轉門把手,走出戶外,在夜間涼爽的空氣中來到停車場內。

視野裏空無一人,一切各據其位,沒有什麽異常。但他身後屋子裏的一切都已扭曲變態,誰也不可能令其恢復。喧囂聲變得更加可怕,其他人也開始尖叫,那聲音竟不像是人類嘴裏所發出的。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皮卡,又好不容易將鑰匙插入點火器,他先把車倒出來,然後駛出停車場。作為庇護所的燈塔就在半英裏外。

他沒有看後視鏡,不想看有什麽東西從屋內溢出到黑夜之中。黑色的天空裏,群星如此遙遠,又如此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