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金缺玉 第七章 金玉劫

蕭淩蒙眬中醒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側目一望窗外,東方才微微顯出一點魚肚白色,映得窗紙也泛起一片魚青。

四周靜得很,她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人仿佛好了許多,就連日前自己眼皮上那種沉重的負擔,也像是消失了。

她覺得有些口渴,這時當然不會有人侍候她,她只得試著掙紮,看是否能爬起來,這些天她的這種企圖也不知試了多少次了,但總覺得全身一絲氣力也沒有,總是爬不起來。

哪知她此刻身子像是輕了不少,稍一掙紮,居然爬起來了。她說不出有多麽高興,也顧不得冷,從被中鉆了出來,看到床頭有件袍子,她就拿來穿了,套上鞋,她竟然走下了床。

借著微光,她看到茶水放在靠門的小幾上,於是就扶著墻,慢慢走過去,在萬籟無聲中,她突然聽到有人在說:“……玉劍蕭淩……古公子……殘金毒掌……”有些話她雖然聽不清楚,但這幾個名字,卻令她入耳驚心。

這幾天來無時不在她心中糾結的一個問題,又倏然襲向她的心:“這究竟是什麽地方?我怎麽會到這裏來的?難道……難道這地方又和古濁飄有著什麽關系嗎?”她暗忖著。

於是,那甚至在她昏迷的時候,仍在她芳心中縈繞的古濁飄的影子,那可愛、又可恨,令她沉醉、又令她痛苦的影子,就隨著日光投向她心上,也正像日光那樣的不可抗拒。

她需要將自己心中糾結的問題打開來,突然間,她像是又增加了幾分力氣,走到了門口,悄然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她的屋子外是間小廳,小廳的那邊就是程垓所睡的房子。

蕭淩一腳跨進小廳,卻恰好有一人從另一扇門中走了進來,她一擡頭,晨光雖微熹,但就只一眼,她已認出這人是誰來。

這人就是古濁飄,就是那被她恨過千百次,被她愛過千百次的人,即使此處沒有一絲光線,她只要看到他一絲影子,就能認出他,即使影子都沒有,她也能感覺出他。

刹那間,她心中情潮翻湧,不能自禁,久病小愈的身體,此刻又像是突然虛脫了,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跌在地上。

古濁飄一跨進小廳,當然也看到蕭淩,在這同一刹那裏,他心中是不是也在翻湧著和玉劍蕭淩共有的同樣情感呢?他嘴角的譏誚和面上的冷笑,在見到蕭淩後就消失了,變成另一種表情,卻是任何人也解釋不出的,像是自責,像是憐惜,像是不安,像是無情,卻又像是有情,但無論如何,這堅冷如石的古濁飄,總是動了情。

蕭淩倒在地上,寬大的袍子散在地上,秀長的頭發,半落在她那已被病魔折磨得蒼白瘦削的臉上,鞋子也落去一只,露出她那潔白如玉小巧玲瓏的腳,使她看起來有種難言的美。

古濁飄遲疑一下,這秀發、這玉面、這小巧玲瓏的腳、這寬大袍子裏小巧玲瓏的胴體,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微微嘆息了一聲,臉上露出的憐憫之色,在此刻裏,掩住了他其他的各種情感。

於是他走過去,溫柔地為她拂開亂發,溫柔地抱起她那嬌小的身軀,緩緩走進房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床上。

他不知道該留在這裏,抑或是離去,但他卻知道,無論他留在這裏抑或是離去,對他都是種痛苦。

他不知自己是否了解自己,但這世界若還有一人了解他,那麽這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再無別人,因為若有人自己也不能十分清楚了解自己的時候,那麽這世人還有誰能了解他呢?對於玉劍蕭淩所給他的這份純真無邪,卻深入肺腑的情感,他也不知究竟該怎麽好,那麽,為什麽他自己不能解決自己的事呢?於是他不禁自憐地嘆息一聲。

就在他這聲悠長的嘆息消失在清晨冷而潮濕的空氣裏後,蕭淩的眼睛驀地張了開來,瘦了的她,眼睛更大了。

兩人目光相觸,古濁飄微笑了一下,俯下身去,輕聲問道:“你好些了嗎?”

這溫柔的問候,像是一柄利劍,直刺入蕭淩的心裏。她想起在雪地上和古濁飄的初遇,暖室中的淺酌,臥房裏的溫情,這一連串溫馨而美麗的回憶,已牢牢地編織在她的心裏。

但她也不能忘記自己被摒於門外時的淒涼、失望、深入骨髓的痛苦,甚至這險些使她形銷骨立的病,不也是為著他嗎?於是這一份愛和這一份恨,這兩種絕對不同,可卻有時又奇妙地發生著關聯的情感,便在她心裏激烈地爭戰著,是愛呢?是恨呢?糾纏難解,連她自己也無法分解得開。

她想回過頭來不去理他,但古濁飄的眼睛裏,卻生像是有著一種強大無比的力量,在吸引著她,使她的頭再也轉不過去。

古濁飄微喟一聲,道:“你怎麽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