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歲的純真年代 第六節

葉春萌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水房洗白大衣。狠狠地撮狠狠地擰,最後晾起來的時候陳曦建議她先拿電風扇吹一陣,要不最近天潮,恐怕明天早上還是幹不了。最終陳曦居然幫她在床底下的箱子裏翻出來了一個接線超長的接線板,可以從宿舍一直連到水房,然後跟她一起把電風扇般到水房對著懸掛的白大衣徹夜吹風。

當掛在水房半空的白大衣被風扇吹得飄飄悠悠的時候,葉春萌心裏充滿了對陳曦思慮周到的感謝,但是陳曦的腦袋裏卻轉著個相當惡毒的念頭,她看著水房極昏暗的燈光,幻想如果半夜想辦法把她們班的‘白骨精’騙來會是個什麽情形。當然,白骨精並不姓白叫骨精,只是陳曦在報道第一天與白骨精在報道的會議大廳門口不期而遇,看見穿了純白長裙的她空著雙手微微揚著頭,下巴脖子與用盡全力前挺的胸脯保持著一個類似油畫裏歐洲宮廷貴婦的那種角度,並且隨著腳下以芭蕾舞演員的步態行走的步子,腦袋以一定頻率極小幅度地擺動。她身後跟著個男生,背著倆履行包一手拉著一個箱子。

雖然她的一切儀態都很符合陳曦所看的電影裏歐洲宮廷貴婦的派頭兒,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當時進入她腦子裏的就是白骨精仨字。陳曦當時就想純白長裙與及腰長發也真不是放誰身上都特別飄逸——固然大家大多知道胖子如此還是飄逸不了,然而營養不良表象的瘦子如此又真的太糝人了。

不過也許陳曦只是嫉妒——嫉妒她身後跟著個隨著小手指轉動的行同小工的男朋友,更有可能陳曦是記仇。我們說過,陳曦的人生裏最在意的時刻是吃飯的時刻,曾經有一天陳曦從食堂打完飯往回走,飯盒裏的油暴裏脊讓她滿心歡愉,這個時候她並沒注意到周遭的環境,所以當身邊刺破耳膜的一聲尖叫響起來的時候,她十足地嚇了一跳,不過也還是握緊了她的飯盒並沒脫手,可就在尖叫響起來的一秒鐘之後,她的後背被熱湯燙了一下,這個刺激讓她一個哆嗦,飯盆終於還是脫手。

當她明白過來一切只是因為湯裏的一小塊不該屬於這個湯的香菇碎丁被白骨精誤以為是一只蒼蠅所以驚得將湯盆脫手丟出並且一頭紮進了男朋友的懷裏的時候, 尤其,之後白骨精甚至沒跟她說抱歉更沒打算賠償她的油暴裏脊,而只是靠在男朋友懷裏捂著胸口閉著眼睛跺腳,更更尤其當她重新回去排隊的時候食堂只剩了小油菜和燒蘿蔔的那一瞬間,陳曦憤怒得想要立刻抓幾只真的蒼蠅塞到她嘴裏去。

當然,陳曦的種種惡毒的念頭都並沒機會實現。固然她從來不是一個淑女,長到了19歲,也不能再象上小學時候那樣,為了報復一個小胖子報告老師她上課看課外書以至最寶貝的機器貓被老師收走之後,小小年紀竟然處心積慮地買鼠夾捉老鼠然後把那只死老鼠偷偷放進小胖子的課桌裏,看著他從課桌裏往外抽課本帶出了一只死老鼠嚇得尖叫之後大哭,自己樂得差點抽了筋。當然,由於類似的事件,讓她在小學時代被請家長的次數絕對大於了學期數乘以二。

當謝小禾以這段往事作為證據證明她的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時候,她強詞奪理地說,那是因為那套書特別寶貴,那是南翔送給我的,是帶著感情的!謝小禾簡直為她的恬不知恥而震驚,謝南翔卻在旁邊搭著她的肩膀微笑。

陳曦對著隨風飄蕩的白大衣神思飄飛,而葉春萌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現在洗頭發還是明天早起洗頭發的鬥爭之中。最終,她決定明天早上再洗,畢竟如果今晚洗了,她不大可能坐著倆小時不睡覺,而如果濕著頭發睡覺非但睡不舒服,而且早上起來,頭發會被壓得奇怪地支棱,簡直失去了洗頭發的意義。

進科前那天早上5點鐘就爬起來洗頭發的葉春萌,不能夠預知未來。

假如她能夠預先得知,‘洗頭發’以及因此而發生的意外,將在幾小時後以至若幹天若幹年都對她以怎樣的目光看待身周的一切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甚至她經常想,這一定程度地讓她成了10年後的鐵娘子主治醫,而沒有改行跳槽下海出國的話,那麽,19歲的葉春萌,還會不會在5點鐘爬起來洗頭發呢?

但是當時,她只是想幹幹凈凈,清清爽爽地,穿上那件夢想了好多年的白大衣,第一天作為一個準醫生,走進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