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命犯天羅

第一節命犯天羅

我相信即使時光可以倒流,生命的歷史卻不能改變。不論以何種心境面對,歷史是需要創造它的人承擔的。

5個月前的那天早晨,當我走出家門時,我尚未覺察:半年來一直在沉默的一段歷史,已輪到要我承擔的時辰了。

仲秋時節的朝,燦爛得有些無賴,我從門口搭了出租車,到刑警隊去。

刑警隊的老狗照舊叫得很兇,我示威地瞪它一眼,徑直上了二樓。

經偵科的探長程剛幾乎跟我撞個滿懷,一看是我送貨上門了,程剛美得大嘴咧成了破瓢:“我們正要接你去呢。”

“哪敢勞您大駕。”我進屋就坐在那張熟悉的沙發上。半年前,我第一次被請進刑警隊時,坐的就是這張沙發。

程剛懂事地把整盒的“紅雲”推到我面前,我抻出一根給他扔回去,點上,悠然地吸了一口。好象在朋友家裏。

這半年,程剛在我身上糟踐了不少煙,我想,他也早該煩了吧。

刑警隊這幫哥們兒的態度一直還是不錯的,有點人民子弟那意思。

幾天前,他們找我時,我正在南京開“二渠道”的圖書大會。當時程剛的電話追到南京,我就覺得蹊蹺,不過也沒太在意,這半年,為了抓捕施展,他們跟我混得比初戀情人 還熱乎。

“麥麥,施展回來了。”我剛了一口煙,程剛就輕松地告訴我。

“好啊,我正想他呢。”我笑道,我才不相信他們的鬼話,施展逃跑後的半年裏,他們已經把我詐得風雨不驚了,今天又弄這老套子?

“不相信?看看這個。”程剛把半尺厚的一摞筆錄往我面前一推,讓我看到了按在紅手印下的“施展”兩字,然後很快地搶了回去。我的頭立刻“轟”地一下,有些耳鳴,愣著說不出話來。

“施展這小子真是腦瓜好使,可惜玩兒走火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有些木呐地問。

“這個就不用你關心了,以後你們見了面,不就知道了?”

“能見面嗎?”我往前欠了欠身子。

“那還不簡單,呆會就把你們關一塊去啦。”

“嘿!還有我什麽事呀?”我一臉無辜,坦率得跟一學齡前兒童似的。

“耶,你白玩我們半年啦!”程剛也委屈得象個孩子。

然後,程剛換了一副臉譜兒,公事公辦地在面前攤開一張筆錄,先寫了個“帽子”,然後問我:“麥麥,你是69年的吧。”

“對,11月12,歷行吧。”

“戶口本上的?”

“對。”

後面是我的親屬狀況,以前沒問過這個,我想今天應該是有些特別了。不是要掃尾就是要深挖。

“跟施展什麽關系?”

“大學同學。”

“一屆的?”

“他比我高一屆。”

“那叫校友。”

“校友就校友,這些你們不早問過了嗎?”

“麥麥,這次跟以前不同,以前那叫詢問,今天這叫訊問,你還學中文的哪!告訴你啊,再跟以前那樣開玩笑胡說八道可不成,這筆錄是原始口供,將來打官司得靠這個墊底,你要不當回事,以後別後悔。好好說啊,啥時候送施展跑的?”

“不是跑,他說他出差,我又不知道他犯法,不然能放他走嗎?怎麽說咱也受過高等教育啊。”

程剛擡起頭道;“甭跟我咬文嚼字,我也沒說他犯法,犯不犯法得法院說了算。現在你和施展——實話告訴你吧,施展就在旁邊屋做口供哪,你們倆誰也甭替誰咬著,三頭對案,你們編不圓全!有什麽說什麽,先爭取一好態度啊——哦,我剛才說什麽來著?”

一直坐在旁邊的探員小賀笑道:“你給麥麥講政策呢。”

“對了,你們倆,現在都是犯罪嫌疑人,還不是罪犯,可我得先關著你們,這叫拘留審查,沒問題了當然放你。”

小賀給程剛續了點開水,順手給我也滿了一杯:“程探長今天這是好脾氣,也就跟你啦,要放別人,還給你講政策?一腳先踹旮旯銬上再說!好好配合吧。”

“你別汙蔑我形象啊,我踹過幾個人啊。”程剛笑道,支使小賀到旁邊屋裏看進度去了,然後接著盤問我。

程剛擡起頭,很決絕地望著我:“施展從‘安全地帶’跑的時候,你給了他

多少錢?”

後來我發現這個問句設計得挺棒,在裏面巧妙地布置了兩個陷阱,一個是狀

語“從安全地帶”,一個是賓語中心詞“錢”,更重要的是,它先聲奪人地給了你一個明火執仗的暗示:“我們已經知道你在某地給過某人錢,還知道更多,就看你態度了……”,在這樣的陷阱面前,沒有鬥爭經驗的人一下子很難避開,除非你很快地分析出這個問句的語法成分,並且有能力組織語言去反擊,才能僥幸化險為夷,但遇到這樣的對手已經先有些心驚肉跳,看來程剛並不是“自然災害”那幾年頭吃白薯幹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