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冷戰第四節後浪推前浪

第四節後推前

老三在二龍屋裏一困,整個被二龍的影籠罩了,再加上被我點了幾句厲害,有些噤若寒蟬,表面上一下塌實了好多,而心中不平的火焰,卻從來不曾熄滅,經常跟我感慨一些人心不古的屁話。

因為這幾個月陸續開放了一小撮畢業生,一中又招了十幾個新收進來,主任想叫林子去帶新收,林子拒絕了,背後學他跟主任說的話:“我現在就圖穩當走人,我這脾氣的,再打殘倆新收,不得繼續留級?”

老三那時是動了心思的,不過主任和二龍似乎都沒打他的牌,最後選了個讓我們稍微有些意外的人:李雙喜。

李雙喜也是個見風使舵的老船員了,老三一下台,背後立刻不說一句好話了,老三的心靈手巧,被他醜化成“孫猴兒雞巴能耐梗”;老三 遊踴躍被他說成“扳不倒騎兔子沒有穩當時候”;老三對自己豐富經歷的大力宣傳被他一並歸為“吹牛”;老三以前對他的好,也變成了拉攏和別有用心。崔明達一繼任,他就把一張跟老三混熟了笑臉貼上去,崔明達不歡迎也不討厭,大趨勢上,看樣子瞅著李雙喜還順溜吧。不過崔明達不象老三那麽熱情得發賤,李雙喜以前能從老三那裏得來的“福利”,在崔明達這裏就沒戲了,不過李雙喜毫不留戀老三那個“時代”似的,感覺上,他似乎對崔明達更加忠誠。平時沒話找話地就提自己在外面跟誰誰、誰誰誰是鐵哥們兒,那些人都是二龍以前的弟兄,他對二龍是仰慕太久啦。

李雙喜似乎是老三和日本兒的綜合體,既有一些流氓 混混的基礎,又具備玲瓏剔透臭不要臉的阿諛嘴臉,在形象上雖不如老三威猛招搖但絕不淪於日本兒的委瑣諂媚,在心計上則不能趕超日本兒的險狡詐但絕不遜色老三的含卑隱忍。

李雙喜就象那些真正的楷模,在他的使用價值被發現之前,一直埋沒在蕓蕓群眾中默默無聞,一旦他的亮點被摩擦出火花來,突然就成了金光耀眼的典範。

一當上新收組的組長,李雙喜的翅膀就舒展開了,但他比老三和小傑有分寸,他知道自己該在多大的空間裏轉悠,不飛出籠子所圈定的範圍——在號筒,他絕不咋呼得滿樓道都知道他在教訓新收,在工區,他絕不在小傑說話前去管新收生產上的事兒,但哪個新收被小傑亮了相,李雙喜也不會輕饒他。

這撥新收沒什麽大成色,只有兩個人從一開始就引起我的注意,一個叫方卓,戴副眼鏡兒,是個剛畢業沒幾年的大學生,猥褻婦女罪;另一個叫高則崇, 通肇事逃逸,捕前系W市北區某派出所所長,副的。

方卓的到來,正好在“形象”上補充了小眼鏡孟長軍留下的空白——如果不是他和孟長軍一樣都戴眼鏡,恐怕“孟長軍”這三個字永遠也不會在我們的腦子裏泛上來。那家夥已經開放了,走得稀裏糊塗,沒什麽響動,就象他在這裏時候一樣。

孟長軍和其他許多“小人物”一樣,仿佛歷史課本裏的人民群眾,只被籠統地戴個“歷史創造者”的高帽子,掛在統治者的主脈上,而他們的悲歡生死從來過往,是不屑被記錄的,疤瘌五那樣羊群裏站出來的駱駝,尚且只能做幾日談資,“孟長軍們”的湮沒無聞自然毫不希奇,每開放回家一個“小人物”,對絕大多數人來講,只仿佛身邊的一個氣泡在光或微風裏破滅掉、蒸發掉,是波瀾不驚的小事體,只有我這樣的“統計者”,才會在領料記錄本上劃上幾筆,把那個名字切割成碎片,那個名字所背負的一切罪一切苦都被結束,所有在冊的成績也一筆勾銷了。從此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都與四面墻無關了,他已經投胎轉世去。

“新小眼鏡”方卓的加盟,給周法宏帶來了一定的快樂,因為他犯的也是猥褻罪,周法宏說:“可算找到有共同語言的了。”

方卓是學理工的,進來前在一家集體企業裏做技術員,自稱對“數控”很有研究,28,未婚,父母都在大學裏工作,搞行政的。

周法宏嘲笑他:“數控啊,糊弄傻行,我原來勞改那個地方就是數控機床 ,跟開洗衣機似的,你認得開關、懂得看表就行,還研究個屁。”

方卓也不跟他爭,只說了句:“我不作,我是技術員嘛,只管維修和技術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