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新天地彩蝶軒,那20年後的和平飯店(第3/4頁)

“紅兵面無表情的向我示意,讓我把小花搭在他的背上。我伸手去拉小花的胳膊……”

沈公子有點哽咽。

“我一拉小花的胳膊,沒有拽動他的人,他的手臂從我手中滑過。我的手裏,多了一堆肉和皮,小花的血肉!屍體放的時間太長了,一拉就散架。我再也忍受不住,眼淚和胃裏的酸水一起湧了出來,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幾乎要哭出?來,嘔出聲來,足足十幾分鐘,我手裏抓著小花的血肉,就這樣……”

“當我多少恢復一些理智的時候,我再次擡頭看了紅兵,紅兵仍然靜靜的蹲在我旁邊,依然在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看著他那眼神,我多少鎮定了一些。這時,紅兵示意我轉過頭去,我轉過了頭。”

“轉過頭以後,我不知道紅兵作了什麽。只聽見紅兵小聲說:我弄好了,咱們下去,你別回頭。”

“我真的下去了,我真的沒回頭,我怕回頭看見在紅兵背上的小花,下去的路,要比上來好走多了,但是我也納悶紅兵是怎麽背著具屍體,還能以那個速度跟著我走。”

“結果在下去以後,我發現我們的戰友都不見了,擔架和屍袋都在他們那裏。原來,在戰友們等我們的時候,又有一個戰友被眼鏡蛇咬了,大家緊急把他擡了回去,所以沒留人在這裏等我們。”

“我邊回頭邊問紅兵,人都走了,咱們要把小花這樣背回去嗎?紅兵淡淡的回答:沒事兒,不用。”

“此時回頭的我,看見了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個瞬間。”

“怎麽了?”二狗問。

“明亮的月光下,赤身*.體的紅兵,胳膊下夾著小花的頭顱!他根本沒背小花!”

“……怎麽只是頭顱?”二狗問。

“在我背過去身的時候,紅兵居然卸下了小花的頭顱!的確,現在想想,這是當時最佳的選擇,當時小花的遺體已經散架,就算是三五個人上來,也不可能把小花完整的運回去……但,我就真想不到,紅兵他真就狠心、真就狠心能親手把小花的頭顱卸下來,然後自己托著戰友的頭顱走上一夜。”

“紅兵依然面無表情,眼睛在月光下依然可以看到他的淚花我當時覺得不能接受,我小聲的顫抖著吼:你把小花留在崖上了?”

“紅兵平靜的說:沒,我要把他帶回家,這是帶他回家唯一的辦法。小申,你冷靜一些,前面幾十米就是雷區,你要按工兵排過雷的原路返回,你一哆嗦,就可能碰上一顆雷。”

“只要是個人,看到自己戰友手中托著另一個戰友頭顱走路的慘象,還能冷靜?我沒法冷靜,我雙腿顫抖。”

“那是全世界地雷最密集的雷區,我們的路不是路,那是一個個腳印,那是工兵用探雷針一寸一寸探出來的,必須要小心翼翼的走,只有腳一抖,就可能碰到一顆雷。”

“這一路,我幾次要跌倒,我的心和腿,都不聽我使喚了,但在我每次感覺自己再也站不住的時候,紅兵那只有力的大手就會搭我的肩上。這只手只要一搭在我的肩上,我的腿就不抖了,心也不慌了。幾次,我真的馬上就要跌倒,跌進雷區,但是,我身後那只手,是定海神針。”

“紅兵左手托著小花的頭顱,右手在照顧我,而他自己,一步都沒走錯,一點都沒晃。”

“上午,我和紅兵也回到了營地,到了營地,我再也按捺不住,拿起沖鋒槍朝天狂掃了好久。大家都認為我要瘋了。只有我知道,我還沒瘋,而且,這一輩子再也不會瘋。這一夜過後,我也成了男人。”

“而紅兵,把小花的頭交給了軍工,自己去睡了,睡的很踏實,一睡就睡了十幾個小時。”

“小花火化時,我們都在,整容整的不錯,四肢的假肢也跟真的差不多,拍照拍出來看起來還不錯。紅兵說的對,他把小花帶回家了,他做到了。”

那年,趙紅兵21歲,沈公子19歲半。

二狗被沈公子這席話驚呆了。

二狗腦中浮現出這樣一個景象:南疆,紅土地上,月光和星光下,兩個腰杆筆直的北方男人,赤身*.體,滿身是石頭棱子劃出的血,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在世界最密集的雷區上,走在前面的男人,腿有點抖,還有些虛汗,走在後面的男人,胳膊下夾著一個自己戰友的人頭,跟著前面的男人在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當前面的男人腿有些抖時,後面的男人伸手扶穩他。倆人靜靜的走,沒有對話。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景象?

這兩個男人會有什麽樣的情誼?

世界上,沒有什麽比戰爭更殘酷。可能,也沒什麽能比戰爭更能讓男人變成真正的男人。

“本來我和紅兵就是最好的戰友,那天過後,我覺得,無論我作什麽,不論是對的還是錯的,只要有紅兵在我後面,我什麽都不怕。只要想起那天在我身後,紅兵的那只大手,就算前面有多少地雷,我也能放心的走下去,腿,不再會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