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六章 只因為江山太輕

滿頭青絲由一根紫色絲帶隨意紮起的葉晴歌望著悲愴淚下的老人,那一下一下的磕頭聲令心境如古井不波的她都一陣心酸,不忍再看。

葉晴歌神情淡然望著四周那群看戲心態的觀眾,黛眉微皺的她冷哼一聲,所有人都下意識倒退一步,再不敢嬉笑,紛紛繞道而行。

“周老,起來吧,我受不起。”

葉河圖最終還是攙扶起原本執意不肯起來的老人,將手中的外套披在他消瘦的身軀上,與他一同走進故宮大門,從側面走上天安門城樓,逐漸恢復常態的老人滿目蕭索地望著廣場,背影蒼涼,多少年了,沒有看看這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了?在他心中登高而賦那是士子所為,他覺得自己再沒這個資格,所以二十年他始終卑微地生存著。

“周老,我這次來北京,只是陪妻子,還有兒子,就這麽簡單。那件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早不放在心上了。”葉河圖將外套給老人扶了扶,俯瞰天安門廣場。

“能讓你放心上的,確實不多。唉,對你來說一場風波總有落幕的時候,可對我這樣的老人來說,放不下,也忘不掉的。”

老人慘然笑道,嘆了口氣,似乎想要將在胸中壓抑了二十年的憤懣悔恨都發泄出來,可最終換來的還是一聲嘆息,他老了,比二十年前更老了,伸出那雙幹枯的手,扶在冰涼的護欄上。神情終於有種解脫地安詳,再無法磨滅的記憶,也該淡一淡了,“這麽多年我也想了很多,其實無所謂對錯,沒有不輕狂的少年,沒有不張揚的青春。都沒有錯。要說錯,就是碰到你吧。”

葉河圖遞給老人一根煙,老人顫顫巍巍接過去,拿出一盒火柴,風大,卻怎麽都點不著。

葉河圖抽出一根火柴,幫老人點燃那根煙。老人抽了一口,不再說話,似乎陷入記憶的泥濘中去。

“周老,有時間跟凝冰聊聊。她很想念你這位恩師,她這次來中央黨校進修一到北京就找過你,不過一直找不到,卻被我撞個正著。”葉河圖微笑道,現在北京不犯自己,他也懶得去動誰。

“凝冰這孩子有眼光,當初在黨校我就很看好她,覺得她比望真要靈活。唉,我現在老了,也幫不上她什麽了。不過有些老掉牙的經驗之談倒是可以跟她說說,只要她不嫌棄我老糊塗就行,人老腦子就轉不過來,沒辦法啊。”老人感慨道。似乎一提起楊凝冰就很開心,露出久違的會心笑意。

“周老是老驥伏櫪。”葉河圖安慰道。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老人自嘲一笑,“至少我這個廉頗是不能再飯嘍。”

葉河圖笑著搖搖頭,沉默不語。

站在他們身後地葉晴歌安靜望著這對滄桑的背影。

“河圖啊,你說中國要是能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我就是跪二十年都願意啊。”老人低聲道,沙啞的聲音飄散在蕭瑟風中。漸漸的,老人不再理會葉河圖,只是望著那座英雄紀念碑,怔怔出神。

葉河圖悄悄下了城樓,葉晴歌默默跟在他背後。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說我明明可以阻止他下跪,為什麽還要讓他當著那麽多人磕頭?”葉河圖似乎猜透葉晴歌的心思。語氣淡漠。

葉晴歌不反駁。

“你覺得老人沒有這一跪,他這輩子能安心嗎?”

葉河圖苦笑道,灑然離開故宮,最後對這位風華傾國的妹妹拋下一句話,“晴歌,很多男人,即使跪下來,也是英雄。他這一跪,我覺得是在為中國跪,不是為我。”

葉晴歌笑顏嫣然,那根紫色絲帶似乎被風吹松,最後隨風飄落,她那滿頭的青絲肆意飛舞飄動,猶如仙人。

男人一跪仍英雄,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吧。

城樓上老人只是怔怔望著遠方,眼神沒有焦距。

這個姿勢保持了足足一個鐘頭,最後老人蹣跚著走下城樓,再吃力地把那破椅子搬上城樓,放下椅子,坐在上面,扯了扯葉河圖給他披上的那件外套,閉上眼睛,面容安詳。

這一生榮華過,落魄過,被人景仰過,被人唾罵過,惟獨不曾平庸過,足矣。

伸出一只手擦幹淚水,安然放在椅把上,沙啞地哼起小曲。

累了。

這輩子放不下的東西,就帶進棺材吧。

老人扶在椅把上的手,頹然落下。

葉河圖在趕回去的時候突然接到楊凝冰電話說今天不出中央黨校了,葉河圖不厭其煩地叮囑了一些瑣碎小事後才掛掉電話,意態闌珊地開著車,車是新車,別指望他會給葉家那頭老狐狸省錢,能敗家的時候葉河圖從來都不浪費。

“晚飯怎麽解決?”葉晴歌笑道,這個哥哥什麽都不像父親,但有一點確實是遺傳,那就是對妻子的絕對忠誠。

“你一個女人,當然是你下廚。”葉河圖懶洋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