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邵循的感覺十分敏銳,特別是有關皇帝的事情上,或許比他本人還要敏感。

皇帝確實是有些擔心的,甚至說擔心還略有不足,應該說是恐懼害怕說不定還更貼切才對。

這種說法如果讓德妃、淑妃聽到怕是都要笑掉大牙,甚至就連身為生母的太後,說不定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皇帝是那麽的穩固強勢,他坐在皇位上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在此期間國家政務、外交藩臣、軍事戰略種種大事都盡在掌中,輕易不會動搖分毫,穩定到只是站在那裏時就已然是一尊神像,如同太極殿上放的那個禦座,更像是一個標志,而不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活人。

神像可以供人朝拜,仰視,愛戴,甚至也可能招惹畏懼或是憎恨,但是祂本身卻不會愛慕任何人,也不會對任何事物抱有恐懼之心,祂不能——也不配擁有世俗間的情感。

但是實際上人就是人,但凡體內生長著真心熱血,就會有喜怒哀樂,也會恐懼擔憂,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會例外。

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喜悅的,邵循能早些有個孩子,這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但是當她真的懷了身孕,除了高興,他卻也不可避免的害怕起來。

等到宮人們退下,二人獨處時,皇帝便坦然的道出了內心的想法。

“這孩子本是朕日夜所求,但是一想到生育之苦不可避免,心裏難免……”

邵循這時候已經從初聞有孕的錯愕之中回過神來,母親鄭氏雖是因難產去世,但是她也知道並非每個女子都會遭遇這樣的不幸,即使真的運氣不好,也只能怪天意如刀,沒什麽可抱怨的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不怕,皇帝卻有了顧慮。

“你這樣年輕。”皇帝摸摸她的臉頰,欣喜中帶著憂慮:“能承受的住麽?”

邵循取笑他:“當初迫不及待想要孩子的是您,現在怕這怕那的也是您,這孩子來與不來怕都要受您的埋怨。”

皇帝搖頭道:“這其實並不矛盾。”

想讓邵循有個孩子傍身是從長遠來考慮,但是等到她有了身孕,又擔心她受不了這個苦楚。

況且,生育子嗣……本身就是有風險的。

皇帝這樣所思所慮都是為了邵循,以至於顯得有些患得患失,搖擺不定,她又怎麽能不領情。

邵循也不玩笑了,靠著皇帝輕聲道:“前些天吳王妃剛剛生了小皇孫,不也順順利利的嗎。”

那孩子是皇帝的長孫,為他的出生,皇帝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這跟為邵循有孕的歡喜和擔憂是兩碼事。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親,自然知道生育的不易,遠的不說,他第四個兒子的生母就是因為生產喪得命,那過大的胎兒硬生生的將他的母親連同他自己拽入了黃泉。

如果說那次正逢皇帝出征在外,印象不夠深刻,那他唯一一次守在產房前焦急等待的結果也是慘烈異常。

那是前太子妃鄧氏生產。

那天他同時失去了父親和兄長,頂著滿朝大臣們催促他盡快登基的聲音,和同樣喪夫喪子的太後一起守在東宮寢殿門口,壓下一切復雜和負面的情緒,期待著大嫂好歹能平安產下兄長遺留的血脈。

但是沒用,早產和母體的虛弱讓這孩子注定夭折。

那個男嬰不過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全身青紫,呼吸異常困難,剛生下來還能喘氣,但是幾個時辰之後,不論禦醫們怎樣施救,鄧氏和太後如何祈求,那孩子最終還是慢慢停止了呼吸,統共在這世上活了不到兩個時辰。

皇帝其他的孩子生的都還順利,讓他漸漸遺忘了那晚的慘烈,但是邵循的身孕,讓他瞬間回憶了起了那場悲劇。

即使知道邵循的情況與之全然不同,也知道盡快懷孕對她更好,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總是害怕有個萬一。

皇帝擺了擺頭,將那些不好的回憶驅走,輕輕將手覆在邵循的小腹上,垂下眼睛:“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就是說呀,孩子在我的肚子裏,我都不擔心,”邵循不知道他的想法和經歷,倒依舊很坦然。

接著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眨了眨眼,話鋒一轉又道:“話又說回來,我一直以為男子對產育之事所知甚少,您這看起來好像還挺懂的……”

邵循笑吟吟的:“是不是因為經歷的多了,所以懂得多呀?”

皇帝一怔,立刻從回憶中驚醒,接著眼皮一跳,本能的慎重起來,他慢吞吞地開了口:“唔……倒也不是,是常聽太後跟幾個老王妃家長裏短的聊多了,自然知道一些,這些事一般都是太後在管……”

這話他答得很猶豫,原因是說深了涉及到其他女人,怕邵循心裏不舒服,說淺了的話又怕邵循覺得他這個父親當的不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