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來客

約翰第一次見到老亨特拉爾，是在1879年。

那一年，老亨特拉爾62歲。

從1879到1904，25年過去了，老亨特拉爾有從一個六十歲的老人變成了將近九十歲的老人。在這個時代，哪怕是平均壽命最長的歐洲，87歲也絕對可以算得上高齡了。所以一直以來，約翰都密切關注著老爺子的身體情況，規範著他的生活方式。

只不過，歲月的威力終究是無法抵擋的。

當老亨特拉爾的身體開始出現一些不好的征兆時，約翰即使發現也沒有太多的好辦法。年齡實在是太大了，很多治療手段並不適合他。而且缺少那些先進的檢查手段，缺少足夠的藥物，約翰能夠做的事情實在是很少。

所以當約翰一路狂奔回老亨特拉爾的臥室，給剛剛蘇醒的外公做完初步的檢查之後，兩只眼睛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約翰，不要著急。”

看著約翰那凝重的表情，醒來的老亨特拉爾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柔聲道：“我可能是有些累了……這兩天晚上都沒有休息好，沒什麽事情的。”

“嗯，您先好好休息一下，我等會兒再來看您。”

勉強的笑了笑，約翰扭頭招呼著管家和妻子等人離開了老人的臥室。

“安娜，取消明天的生日宴會！”

走出門口之後，約翰立刻便吩咐道：“埃爾伯先生，明天一早準備好汽車，我要帶外公去醫院做一個全面的檢查。”

無論如何，亨特拉爾醫院已經有了一定的能力。

比如說全世界第二個檢驗實驗室，比如說世界上第一台心電圖，再比如說世界上最先進的X光機等等。雖然約翰明知道外公去做了這些檢查也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只有帶他去做了這些檢查，他的心境似乎才能平靜一些……

第二天的檢查，自然是沒有什麽用。

約翰早就知道了老爺子的病情，也知道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辦法……事實上就算是到了一百年後，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的辦法。畢竟快九十歲的老人，很多治療方式已經不能用了，所以哪怕再不舍得，他也只能是默默陪伴著老亨特拉爾，陪他走完人生最後的這一段時光。

其實人活兩世，很多東西都已經看開了。

約翰至今還清楚的記得，自己上輩子第一次進入病房實習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肝硬化的病人。那個病人因為病情的緣故沒法躺著，只能坐在床上——幾天幾夜就那麽躺著，哀嚎聲讓他幾乎就要奪門而出了。剛參加工作後在各個科室輪轉，約翰見過長期血液透析的病人，見過確診後沒錢治病黯然離開的病人，見過突發急症、送到醫院就死亡的病人……

從波動到淡然，約翰只花了三年的時間。

每天入目的都是那樣的病人，隔三岔五還有人從病房死去，再善良、心軟的醫師都會變得淡然起來。如果誰會一直像實習時那樣，因為病人的痛苦而心臟糾緊的話，那他在這一行肯定是幹不下去的，因為那樣他的心臟肯定很快就受不了了……

扯遠了。

對待自己的親人，約翰當然不會像對待普通病人一樣，但是他也不會像普通的病人家屬那樣驚慌失措，患得患失。作為一名醫師，這個時代全世界最頂尖的醫師，約翰很清楚老亨特拉爾的情況，也很清楚他余下多少時間，當然更清楚怎麽樣才是對老爺子最好的選擇。

所以檢查完後送老爺子回家之後，約翰就沒有再出門。

晚上一家人親親熱熱的過完了約翰三十六歲的生日，第二天早上起來約翰陪著外公在花園裏轉了轉，然後就是打牌、喝茶等各種老亨特拉爾喜歡的活動。約翰不會那麽的刻意，但是今天好歹是周六，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

只不過午飯後老亨特拉爾上樓小憩的時候，蘇力悄悄的走了過來：“先生，呃……有件事情……”

中國廚師的臉上，充滿了猶豫和不安。

“嗯？”

看著蘇力吞吞吐吐的樣子，老亨特拉爾淡淡說道：“蘇力，有什麽事情就直接說好了，家裏其他人沒有能聽懂中國話的。”

回應對方的時候，約翰用的是中文。

“是這樣，有位先生想要見您一面！”

深吸了一口氣，蘇力仿佛最終下定了決心一樣輕聲道：“他是一個中國人，也是容閎先生介紹來的，只不過……這位和現在的朝廷並不是一路的，現在到了美國……他聽說您對國內的事情很關心，也一直背後支持著留學生們，所以希望能夠見您一面。”

“……不是一路的？”

聽了蘇力的回答之後，約翰先是一怔，隨即眉頭頓時便皺了起來。

自從甲午戰爭失敗，尤其是八國聯軍進京之後，清政府的統治根基算是徹底的松動了，各種各樣的革命黨活躍了起來。蘇力所說的話，很明顯就是指對方的身份並不簡單，恐怕就是屬於革命黨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