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13頁)

當帆船在小島邊上經過時,安迪忽然站起,用靜姝教給他的中國話喊道,老鄉!頂好!救救我!

船工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和怪腔怪調的中國話嚇了一大跳,脫口就問,你是誰?

我是美國飛行員,轟炸日本……安迪笨嘴笨舌地回答,說著說著就變味了,說成了嘰裏咕嚕的英語。

這時,竹簾一挑,走出了一位打扮入時風情萬種的年輕女人,以及在她演唱時兼彈小三弦的管家婆子。年輕女人就是聞名太湖東部一帶,藝名叫白蘭花的評彈名角,剛剛為一個大戶人家的壽辰唱了堂會轉來。黃昏時分,就在她租來的這只帆船上,她親眼目睹了超堡機在太湖上空爆炸的情景。美國人駕飛機到小日本去轟炸,太湖上空是必經之路,她早就知道了這一點,心裏對美國人充滿了感激。

白蘭花定睛一看,果然有兩個高頭大馬的洋人站在岸邊,就吩咐船工把船靠過去,把兩個洋人接上了船。她想讓美國人放寬心,可惜雙方語言不通。她靈機一動,就淺淺地一笑,先給他倆鞠了個躬表示歡迎。兩個軍人懂了,忙啪地立正,給她敬了個軍禮;接著又轉過身,把後背亮給她看。原來,所有機組人員飛行服的後襟上,全都縫著一塊特殊的標記,絲織的美國星條旗和中國青天白日旗;還縫著一塊蓋著國民政府大印的中文印的白布,“來華助戰洋人,軍民一體救護”。這飛行服類似於在中國大地上通行的護身符,是丟不得的。白蘭花和婆子一見,就直是點頭說放心放心。

白蘭花指了指船頭掛的紅燈籠,又把兩個美國人帶進船艙,打開盒蓋,拿出琵琶抱在懷裏彈了幾個音,之後又用一只纖纖玉手撫胸,意思是告訴對方,她是演出評彈的藝人。安迪和吉姆似懂非懂,卻也看出了她的一番善意,也就放下心來。她又和船工商量,怎麽樣才能躲過前面鬼子的盤查,船工說唯一的辦法只有藏在船板底下。

船工讓安迪和吉姆趴在木船的底板上。剛蓋上船板,白蘭花又發現船板上有美國人留下的斑斑血跡,就趕忙找出一張帕子,在湖水裏打濕,使勁把血跡擦凈。剛剛才收拾停當,就見日軍的汽艇迎面開來,一道雪亮的光柱直射船頭,並大叫他們停船。眾人都捏了一把汗。趴在艙底的安迪和吉姆連大氣都不敢出,昂頭注視著頭頂的動靜,手裏握住上了膛的可耳提手槍,隨時準備拼死一搏。

汽艇一靠近木船,就跳上來幾個端著三八大蓋的日本鬼子,刺刀反射著寒光。等幾個鬼子沖進船艙搜查了一番出來報告,一個名叫西村次郎的少佐才上了木船。

這西村是個中國通,平時有空,喜歡去吳汨縣城聽白蘭花的評彈。白蘭花趕緊假裝熱情地迎上前,二人寒暄了一陣,當西村問清她是唱堂會歸來後,就帶人下船走了。

木船上的眾人虛驚了一場。船工加緊撐船,往竹溪鎮而去。3

聽說寶貝女兒突然昏厥,匆匆趕來的孫紀常夫婦急忙吩咐雷青雲,叫他快去舊縣請神醫房紫陽。鄔文英忙說不必,說她有辦法叫靜姝妹妹馬上蘇醒。就見她湊近靜姝,伸出右手拇指,用指尖去掐她的人中。少頃,只見靜姝的眼睛眨了幾眨,又張嘴吐出一口長氣,眼睛就睜開了。

眾人驚喜地直叫,醒了!醒了!

仰望著一張張關切的臉,父母的,文英姐姐和葛大哥的,還有艾文的,靜姝愣了片刻,這才想起剛才發生的事,一想到她的安迪沒有飛回來,就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文英叫葛樹城、雷青雲和毛娃兒搭把手,四人先將靜姝移到一把竹躺椅上,然後把她擡回了她的臥室。

避開眾人,孫紀常眉頭緊蹙,對淑玉說,奇怪呀!死了一個盟軍朋友安迪,你女兒為啥哭得那麽傷心呢?

淑玉嘆了口氣說,她懂英文,和安迪他們幾個美國人交了朋友,有了感情。一個好朋友說死就死了,換了你,不也會傷心麽?

孫紀搖搖頭說,我看這事有點蹊蹺……

管他呢,人都死了,一了百了,你就別再無事生非了。淑玉白了他一眼,又說,要緊的可是我們靜兒的身體啊!

葛樹城幫文英把靜姝擡進屋後,就被文英攆走了。靜姝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整哭泣了一天,文英也就紅著眼睛陪了她一天。文英還好心地提醒她,你跟安迪的事恐怕不宜敞開,你這樣的哭法,你就不怕義父義母起疑心?靜姝聽了,就用被頭掩了嘴哭。

當天傍晚,安迪的鐵哥們兒艾文·法莫帶了些奶粉、魚肉、水果罐頭之類的營養品,再次來看望靜姝。靜姝聽了通報,趕緊起床,忙擦幹淚水,梳了梳頭發,由鄔文英陪著,在小客廳裏見了艾文。艾文見了雙眼腫得像桃子病懨懨的靜姝,心疼不已,就安慰她,說不定飛機爆炸前,安迪早已跳傘呢,生還的希望還是很大的,最不濟就是進戰俘集中營,根據世界反法西斯戰線的形勢,恐怕三兩年戰爭就會結束,到時候,我們跟他完全有團聚的可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