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留下來

臥龍塘村,吳東地區一個不起眼的濱海小村。

多年前,顧宇飛與結拜兄弟方白羽,薛雙林和龔翰章四人結伴出海,學人家搞起了海運走私的勾當。腦袋別褲腰帶上淘到了第一桶金。之後在這個小村落裏搞起了第一家面粉廠,從一開始的面粉廠到後來的軋鋼廠,前前後後張羅起四十八家村辦企業。逐漸形成了臥龍塘產業群的格局。

整個臥龍塘產業群星羅棋布在東海之濱,毗鄰臥龍新港,背倚半月山省級公路,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

全村四百一十二戶人家,兩千八百口人,都是這四十八家村辦企業的小股東。

那一年趕上偉人南巡,鼓勵私有經濟發展,提出改革的步子要邁的更大些。一時間,這股由南往北的春風吹遍全國,臥龍塘村也搭上了這股春風,被時任省委書記田向農樹立為農村改革建設的典型,吳東第一村的名頭從此叫響。顧宇飛作為臥龍塘村的帶頭人,在那幾年中風光一時無兩。顧氏家族在這個村子裏漸漸取得至高無上的地位。

顧宇飛出門看病,一走大半年,冷不丁一回到家就宣布老顧家後繼有人了。全村老少聽到這個消息後都傻了眼。村子裏有些分量的人物都忍不住好奇,借口探病登門來瞧瞧顧大龍領回來的這個野種是個什麽成色?

顧大龍是顧宇飛的乳名,只有村子裏的老輩人才夠資格這麽稱呼他。

顧天佑隨顧宇飛回村已有半月,來登門探病的都是顧宇飛的長輩,自然也是天佑的長輩。這些人與其說是來探病的,倒不如說是來探路的。他們進門的時候手上提著禮物,臉上堆滿了笑意,見到天佑的時候人人都是不住口的誇贊。然而,從這些人的身上,顧天佑感受不到半點真誠。

在顧宇飛生命最後一段日子裏,他幾乎每天都有仿佛說不完的話要對天佑講。顧天佑心裏清楚,他這是在交代身後事。歸根結底,他還是放不下白手創立的臥龍塘,不放心,不甘心。

半個月後的一天,顧家新宅,房間裏,十幾盆名貴蘭草在溫室效應下,違背季節規律花開正盛,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顧宇飛躺在榻上,連續數日,幹稀不進,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顧天佑坐在床邊,端著碗,緩緩收回湯匙。

“別白費功夫了,你學過醫,應該知道我的時間已經到頭了。”顧宇飛的聲音虛弱,卻難得吐字清晰。

顧天佑看著他面上泛起的一抹血色,心中明白這是回光返照的跡象,左右看了看,嘆道:“該來的總是要來,難得有個家,我其實挺喜歡這個地方的。”

當日答應顧宇飛陪他走完生命最後一程,之後自己便會離開。現在,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刻。此刻,顧天佑心中隱隱不舍。來到世上十六年,還是第一次把監獄之外的地方當成家。

“我知道你心裏頭有些事情要問我,趁我暫時還清醒,你問吧。”顧宇飛目不轉睛看著天佑,仿佛要把這一刻印刻在腦海中帶到另一個世界裏。

“她……”顧天佑遲疑了片刻,才接著問道:“她是怎樣一個人?”

這個她當然是指於少芬。顧宇飛微微眯起眼,似沉浸在回憶中,緩緩道:“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孤兒出身,非常聰明,讀書很厲害,從小學到大學的成績都很好。”

“你們是怎麽走到一起,又有了我的?”

“她是孤兒,是我供她上的學,在她大學畢業那年,燕京的學生們鬧事,她是帶頭人之一,遭到了政府通緝,走投無路的時候想到了我,而我那時候正在海上做私貨生意,她找上門來主動提出要跟我過日子,我沒有拒絕。”

顧宇飛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媽她長得很好,說話做事幹脆利落,又在首都上過學,是個很有見識的女人,比我家裏那個強許多,那段日子裏沒少為我出謀劃策,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光。”

“後來呢?她又是怎麽進的監獄?”顧天佑其實還想問他,為什麽這麽多年對自己母子不聞不問。

“我們走到一起沒幾個月就出事了,我們的船在海上遇上了海警,隨後就打了起來,我和你大頭叔,雙林叔跳了海,你母親水性比我好,當時卻死活不肯跳,留在了船上,搜身的時候她忽然拔槍打死了一個武警幹部,我們三個在海上漂了一星期,眼看都要餓死了才遇上你翰章叔,等我們回到陸地時,你母親已經被判了死刑,當時我還想撈她出來,結果找人一打聽才知道她在燕京做下的事情,之後的事情我們就不敢沾邊了。”

他又解釋道:“經過那次之後,我已經下定決心洗手上岸,當時田書記剛到吳東任省委書記,當年他下放到臥龍塘村勞動,我父親待他不錯,仗著這點香火緣我找上門去,總算拿到了辦廠許可和貸款批文,當時搞面粉廠還好說,關鍵是我同時上馬的還有軋鋼廠,那會兒物資供應緊張,鋼材市場都是國家企業把控著,民營經濟鉆進這個領域裏很不容易,各級審查非常嚴格,所以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