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猥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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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鄉情更怯。

雖然這裏不是王庸真正意義上的老家,但從初中開始,便隨著母親到了華海市,住在了這裏足足六年。可以說,這裏是他第二個故鄉,也是他的家。

五年了,已經足足五年沒有回過家一趟了。但是,腳步剛一跨進了樓梯口,他那堅韌不拔的心,卻是狠狠地“突”了一下。

一股酸酸的感覺,直沖鼻孔和眼睛。回家了又如何?這還是家嗎?這還是以前的,他和母親一起相依為命,日子雖然過得艱辛,卻很平淡,很幸福的家嗎?

王庸,這是他母親取的名字。也不止一次的和他說過,她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兒子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幸幸福福,卻簡簡單單的過完一生。她不求他大富大貴,也不求他揚名立萬。只有平庸,才能真正享受平靜。

但是他卻一直不懂,他只知道身為一個男人,就算做不到頂天立地,也要叱詫風雲,只有跌宕起伏,精彩紛呈的人生,才不枉在人世間走一遭。是男人,又怎麽可以庸庸碌碌呢?又怎麽可以平平淡淡呢?

現在他理解了母親的心願,但似乎有些晚了,晚了足足五年。

子欲孝而親不待,真是人生最莫可奈何的憾事之一。他回來已經有半個月了,卻始終住在了酒店裏,不敢往家裏住。雖然五年前他親手安葬了母親,但這些年,他一直在故意對自己心理暗示欺騙,說母親還活著,在家裏好好的生活著呢。他怕,怕一推開家門,那是一個灰撲撲,空蕩蕩的房子。雖然他明知道,那是個必然結果。

直至昨天清明去掃墓,探望過永遠沉睡的母親後,他才真正放下了所有心思。準備按照母親對自己一向的心願,安安淡淡,做一個平庸而普通的人。

不過,那件事情,還有一件事情,他必須去求證。那件事情,就像是橫哽在自己喉嚨口的魚刺一樣,不拔出來,始終不會舒服。

拖著行李箱,他的腳步有些沉重,就像是在腳腕上,綁了兩塊百斤鉛坨一樣。但他卻走得異常堅定,一步一步,仿佛任何東西,都不足以阻擋他回家的腳步。哪怕那個所謂的家,僅剩下了他一個。

物業維護的還算好,樓梯間打掃的也很幹凈。有些狹窄的樓梯間感應燈,隨著他的腳步一盞盞都亮了起來,仿佛,在為他晦暗的人生,照明未來的路,指明人生的方向。

仿佛無意識間,手握在了門把手,讓他的心跳劇烈加速。雖然明知道母親已經死了五年了,但始終不願意接受現實的他,心中還留著一線萬中無一的期待。希望這些年來的所有事情,都不過是一場噩夢,當自己打開家裏這扇門的時候,自己就會從睡夢中驚醒。然後,發現不過是南柯一夢。那時候高中畢業後,和母親爭執之中,自己沒有執拗的去參了軍,而是順著她的意思,進了大學,現在已經畢業好多年了,有了一份穩定,體面,又安康的工作。讓母親過上了不用再為錢而發愁的日子。

那有些粗糙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從脖子上取下了鑰匙,那是一把用紅頭繩串起來的鑰匙。紅頭繩洗得很幹凈,但被打了很多結,雖然結打得很仔細。卻依舊能看得出來,這根紅頭繩很有些年頭了,斷過很多次。

鑰匙是老式的黃銅鑰匙,長期的貼身收藏,已經讓這把鑰匙被摩擦和汗水侵蝕的光滑發亮。

這是當初母親費盡千辛萬苦,買下這套單位集資房的時候,親手把鑰匙掛在了當時還是初中生的他脖子上。拉著他的手告訴他,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

這一晃,就是十幾年了。但他還清晰的記得,那時候才三十五歲的母親,因為太過操持,又要省錢不肯保養,臉上已經隱約有些皺紋和少許白發了。

他更清楚的記得,母親是如何辛苦的撐著家,如何的一點點攢下了錢,買了這套集資房。就算買房後,她還是一直省吃儉用著。說將來用錢的地方還很多,上大學要多少多少錢,娶媳婦要多少多少錢。

不過在他吃的上面,母親卻向來很大方,牛奶一年四季不斷,頓頓有肉吃,隔三差五的還會燉個雞。不過那個雞,母親是從來不碰一下的。說什麽必須一個人全吃完,才會有營養。

那時候的他,還不是太懂事,對於母親的嘮叨,聽著都覺得煩,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是,很多東西直到失去之後,才會知道珍惜和寶貝。這些年來的王庸,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再聽到母親對自己再嘮叨幾句。

當他把鑰匙往插孔裏捅去的時候,他向來堅定無比的心,卻是揪了起來。不知道多久沒有經歷過的緊張感,油然而起。連捅兩下,卻是插不進去。

驀然,他那有些渙散的眼神,瞳孔陡然一縮,頓時有些淩厲了起來。只見那扇門上,那個老式的門鎖已經被替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嶄新的新型防盜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