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一刹荼蘼,一世菩提

老頭笑著對蘇虞兮道:“小姑娘,周易也是古代哲學,你我有緣,我不收你錢,今日幫你算上一卦如何?”

程曉羽看著這老頭的臉,不知為何卻覺得笑容有些模糊,也許是因為他臉上的褶子太多,皺成了一張揉爛的宣紙。

蘇虞兮帶著口罩,因此說話有點甕聲甕氣,“知易者不占,善易者不蔔。獅子窟中無異獸,象王行處絕狐蹤。起卦,與其說是求天,不如說是在求己。既然如此,我又何須算卦?”

老頭如同電視劇裏仙風道骨的居士一般,一只手捋了捋潔白的胡須,說道:“在希臘特爾斐阿波羅神殿上刻過兩句話,Knowthyself(認識自己),Nothinginexcess(適可而止)。你捐去七情六欲,六識又斷絕五識,追尋天人之道(這裏的天人是指‘洞悉宇宙人生本原的人’而非神仙,這是都市小說,不是都市修仙),乃誤入歧途,人生皆有命數,八字之命局,理論上一共是60^4=12960000一千兩百多萬種組合,當然這個分布不是平均的。其實遁甲1080局就可以看作是對這個問題的一種簡化模型。所以我這不是迷信,也是科學,不若你來算上一卦?”

蘇虞兮亭亭而立在程曉羽的身側,平靜說道:“你要真正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上識天文下知地理,前通五百年,後曉五百載的人,還需要幫人算命?既然人人皆有命數,你算出來又能如何?”

老頭對蘇虞兮內含譏諷的話語恍如未覺,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具龜甲,兩枚銅錢放在前面的小桌子上,又向蘇虞兮說道:“趨利避害,未雨綢繆,就是命理的意義所在。幫你算卦,乃是你我有緣,不如你去投兩枚硬幣試上一試?”說完又從桌子上隨手拿起兩枚硬幣遞給蘇虞兮。

看著老頭的表情有些像三國裏的王朗,程曉羽有想笑得沖動,他心中腹誹莫非算命的都是這般人設才有市場?但見老頭這樣一說,又遞了硬幣過來,程曉羽有些驚奇,更有些心動,轉頭對蘇虞兮道:“要不丟兩枚硬幣試一試?”

蘇虞兮並沒有伸手去接硬幣,而是轉頭朝池塘邊看去,因為水池底下的蓮花和蟾蜍的口都開的很小,雖然滿布塘底,卻也很難投擲進去,因為水的浮力和視線的彎曲,讓預判幾乎是毫無作用的,只能碰運氣,因此很多人都是抓上一把硬幣朝池塘撒去,以求提高命中率,“彈片理論”對於運氣不好的人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蘇虞兮眼角彎了一下,雖然戴著口罩,程曉羽卻能判斷出來,這是譏誚,她瞧著老頭遞過來的兩枚硬幣,說道:“魔術有一個分類叫做‘心靈魔術’,(指魔術師能夠做出的讀心、透視、預知未來、超感應力乃至催眠等等一系列心理層面(而非視覺性)的表演,有興趣的筒子可以千度英國的心靈魔術師DerrenBrown,非常的神奇)。關於‘心靈魔術’與‘算命’所重疊的那部分技巧,就是冷讀術,和其中的最重要的技巧巴納姆效應(所謂的星座分析就是這個技巧),配合裝置(魔術道具)和熱度術以及心理學,很可能是預測結果的本身使人走向了結果所揭示的未來。你這樣的套路是典型的騙局,我怎麽知道這個池子和兩枚硬幣是不是就是你預設好的道具陷阱?”

老頭有些遺憾地說道:“你可以不信,但不可以不尊重。”

程曉羽覺得蘇虞兮的問題應該是切中了老頭的要害,無論真算命還是假算命,凡是算命即是算心。因為算命有些時候它既是給人一絲安慰,也是給人一點念想,算命肯定不能靈驗如同牛頓在實驗室證明耶和華存在一般,其實算命都是不屬於人類思想範疇所能知道的事,而對於這種事人們通常采用兩種回答方式。

第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第二,相信科學,杜絕迷信。

顯然蘇虞兮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論者,她拉著程曉羽要走,只聽見老頭大聲道:“最後給你一個忠告,切忌向東而行。”

程曉羽回頭望了一眼老頭,很遺憾沒能讓蘇虞兮丟兩枚硬幣進池塘,在他看來就算是魔術道具,看一下這個老頭怎麽耍,也是有樂趣的一件事情。程曉羽覺得蘇虞兮實在太過執著,於是說道:“其實‘宿命論’未嘗沒有道理,在哲學上叫做‘機械決定論’。比如千百萬年前的某個事件,引發一個因果鏈條,最後導致你今天必然被一塊磚頭砸破腦袋。事實上,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並非簡單的線性因果鏈條,而是網狀的交互影響。據說克莉奧佩屈拉的鼻子決定了羅馬帝國的興衰,由此類推,一切巨大的後果莫不為細小的前因所注定。我們今天來龍華寺,說不定就是為了讓這個老先生算上一卦的。”

蘇虞兮松開拉著程曉羽胳膊的手,說道:“我也不是完全不信這位老先生,但《周易》的匯集者文王就是一位算命大師,當今玄學界大概沒人有膽量說自己比周文王還會算命吧?可你要知道,文王當年是暴君紂的臣子,紂忌憚文王的德望,讓文王的兒子伯邑考入商做人質,後來紂王扣押了文王,殺死了文王的兒子伯邑考並把伯邑考做成肉羹給文王吃,當然,紂並沒有告訴文王這肉羹是伯邑考的。然而文王精通占蔔,早就知道紂殺死了自己的兒子,並把兒子做成肉羹給自己吃,但文王沒法不吃。因為文王通過占蔔知道這是自己兒子的肉,所以文王吃掉後又將兒子的肉吐了出來,表示不食子。文王並沒有辦法改變這悲劇的一切,他能做到的,僅僅是通過算命知道了這肉羹是自己的兒子,從而吃下又吐掉罷了。我們在討論命運這種虛無飄渺的事物時,更多地只是在闡述一種自己所預設的立場。最有可能的真相是,命運的本質跟我們所有人所說的都不一樣,我們之所以會認為我們所學到的東西是對的,是因為選擇了這樣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