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最是光陰化浮沫(二)

回憶真的很奇妙,它生活在過去,存在於當下,卻能影響未來。

透過舷窗向下望去,紐約的高樓大廈歷歷在目,深黑色的哈德遜河在陽光下奔向紐約灣。

周佩佩並不是第一次來紐約了,她十九歲的那年來到美國去傑克遜市參加四年一屆的美國國際芭蕾舞大獎賽,就是降落在紐約這座城市的。(BGM——《yesterday Once More》-Carpenters)

那一年她贏得了她人生中份量最重的賽事冠軍,又過了兩年,她憑借那個冠軍和優異的成績,贏得了來到紐約大學進修的機會。

在進修結束,從紐約回上海的飛機上遇到了蘇長河,文青氣質面色憂郁帶著頹廢氣質的蘇長河正好坐在她旁邊,正在看英文版的《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遠離塵囂》)。

這本書的作者哈代恰好是周佩佩最喜歡的作家之一,《遠離塵囂》是本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宿命論作品,表達了哈代想遠離工業文明的理想,而小說中的主人公們的愛恨情仇和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實在不是一個遠裏離塵囂的窮鄉僻壤中應該發生的事情。

最後作者無情的揭露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在工業文明的侵蝕之下沒有人可以真正的遠離塵囂。

哈代後面的一系列書都在表達處於這一變化沖突間的“威塞克斯鄉民”的惶惑和抗爭,表達了人生的變幻莫測、命運的無從把握,以及作為人的本能和感情之表現的愛情在歷史洪流裏是多麽的渺小。

在飛機上很無聊的周佩佩並沒有準備什麽消遣和娛樂,紐約到上海又是一段漫長的旅程,恰好蘇長河準備了好幾本書在飛機上讀,於是百無聊賴周佩佩向身邊的蘇長河借了本過來看。

她還記得她拍蘇長河肩膀的時候,那張茫然又迷惑的面孔,他的眼神沒有別人看著她的那種對於美麗的驚訝和探索,很是空洞。

周佩佩一下就記住了這個看上去很是消極又頗為英俊的年輕人,但那個年代要認識一個陌生人是件相對來說很難的事情。

下飛機的時候借來的那本書卻忘記還給他了,直到他們幾個月後在上海圖書館的徐家匯藏書樓再次相遇,她才找他要了聯系方式,說要把書還給他。

那本書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至今那本1983年插畫版的《月亮和六便士》還被她包好,收藏在家裏的書櫃中。

人生就是這樣,總是和突如其來的緣分迎頭相撞,偶然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主題,只是有些緣分只是南柯一夢,瞬間消逝便成了萍蹤過往,有些緣分卻落地生根,紮進了你的生命中,從此糾纏不清。

周佩佩看著視野中越來越大肯尼迪機場,心中感慨萬千,其實她現在也說不清楚,遇見蘇長河是緣分還是劫數,也許遇見的一部分叫做緣分,而另一部分,也許該叫它劫數,有命中注定就有在劫難逃。

飛機一陣顛簸然後平安的降落,空姐的聲音在機艙裏響了起來,周佩佩把一旁睡的正安靜的樸芝研叫醒,睡眼惺忪的小芝研伸手搓了搓眼睛,然後迷迷糊糊的轉頭看著周佩佩道:“阿姨!到了麽?”

周佩佩拿出濕紙巾替她擦了下臉,然後笑著說道:“到了,小懶貓,我們馬上要下飛機了,把你的書包拿好!”

小芝研點了點頭又問道:“阿姨!曉羽哥會來接我們嗎?”

周佩佩又把小芝研睡的有些淩亂的頭發整理了一下說道:“我們來美國就是給他一個驚喜的,要他來接不就是暴露了嗎?”

“那我們什麽時候去洛杉磯啊。”

周佩佩笑著說道:“後天吧!明天阿姨還有一些老同學要拜訪一下。”

對於這個乖巧又懂事的小姑娘,周佩佩很是喜歡。

兩人下了飛機,在等行李的時候,周佩佩給許沁檸打了電話,許沁檸也沒有告訴周佩佩程曉羽特意從蒙特雷趕來了。

等周佩佩拖著箱子牽著小芝研一起走出到達大廳的時候,才看到了如今不再那麽消瘦,身材勻稱的程曉羽與他差不多高的許沁檸站在一起。

程曉羽帶著微笑向周佩佩和小芝研揮著手,小芝研立刻就向程曉羽跑了過去,帶著復古眼鏡的程曉羽和年輕時候的蘇長河十分的神似,雖然不能算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從氣質到微笑那種感覺實在太像了,一瞬間周佩佩眼眶就濕潤了。

很多時候,人們流淚不是因為軟弱或者難過,而是因為他們已經堅強了太久。

淚水本是禁錮在眼眶裏的,一旦找到鑰匙,哪怕一縷銀絲,一窗斑斕的景色,都可以讓心猛地一縮,然後——眼淚在眼眶中,毫無防備地湧了出來。

對於周佩佩來說,蘇長河過世這兩年,每一天都需要慢慢的熬,才能得過且過,想要維護的家庭,沒能維護好,想要照顧好的人,沒能照顧好,丈夫留下來的公司,只能任人糟踐,偏偏這一切無人傾訴,也沒有人能幫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