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愛情是什麽

兩個以前從不認識的人坐在了一起。

然後呢?

然後……

當然是愛情。

……

範小爺依依不舍地去拜訪達摩祖師了,褚青也暫別了自己的女朋友來到了上海。

上次跟老賈進汾陽是坐拖拉機,這次跟婁燁進上海是坐發著跟拖拉機一樣“突突突”聲音的渡船。

我們姑且稱這個玩意兒叫渡船。

褚青踩著腳底下的一坨爛鐵,兩側還掛著幾個橡皮圈子,搖搖晃晃忽上忽下的保持前行,總擔心它隨時會沉。

這種感覺,完全不像在坐船,而是開著拖拉機在越野。

蘇州河沿岸不僅催生了大半個古代申城,又用了一百年時間搭建了現代大上海的整個水域框架。時到今日,蘇州河在城區內的河道已經十分的窄,窄到就像個人聲熙攘的垃圾場。

一艘艘的渡船從旁邊掠過,或疲怠的靜止,或殘喘著前行,每艘船上都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狗,有自行車,有一袋袋的糧食,有一根根的木頭,還有一個個古怪的人……

“這條河很臟吧?”

婁燁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他旁邊,扶著船頭的欄杆,問道。

“嗯。”

褚青看著河裏漂浮著各種腐爛奇怪的垃圾,點點頭。

婁燁道:“我就是在這長大的,在這個城市,在這條河邊。”

他一揮手,指著岸上正在建設的高樓工地,指著白灰石橋上扛著自行車走路的人們,指著好奇往這裏張望的小孩子,道:“這城市有八百萬人口,每天都在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這條河,她是這個城市的源頭活血。”

“那個……”褚青想說話,又被打斷。

婁燁接著道:“我看著這條河的時候,就像看著一個童年的老朋友,還有這個從小長大的城市變化。好像我的生命軌跡,都隨著河水在自己面前流過。”

“導演,我暈船,先吐會兒!”

褚青急急撂下一句話,跑到邊上,扒著船幫子就開始吐。

開船的船頭面無表情,並沒有因為他給這條河裏又添加了點穢物而感到絲毫不快。

婁燁一腦袋黑線,這孫子趴在那稀裏嘩啦吐得跟真事兒似的。

褚青雖有點暈船,但還不至於有嘔吐感,結果剛才一股控制不住的洶湧分分鐘從胃裏翻騰上來。

別跟文藝青年說話,太他媽累得慌!

你看老賈多樸實。

“給,擦擦嘴。”

周迅從後面遞過來一張紙巾。

褚青吐完擦了擦嘴,覺得舒服了許多,笑道:“謝謝周公子。”

就在前不久,褚青又發掘出自己的一項愛好,就是給這些青澀的小蘋果起外號。

一行人在飛機上的時候,褚青就開始“周公子!周公子!”地叫,把周迅哄得咧著嘴就沒合上過。

論起外號,誰有我貼切恰當有內涵!

不過,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沒節操的癖好呢?

可能是那種“誰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病態的成就感在作祟。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就像天邊最美的雲朵……”

得了吧褚青,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四月份的上海,不冷,卻潮濕,空氣中都飽滿著水汽,黏在身上緊繃繃的難受。

婁燁跟老賈真的不一樣,他文藝十足,他才華靈動,他看重感覺。

劇組剛來到上海,還沒歇腳,他就拉上兩位主演跑到蘇州河上坐船兜了一圈。要的就是,讓兩人培養出那份感覺。

褚青和周迅問他這個故事,他說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情,重要的是浪漫。你們要懂得浪漫,懂得愛情,自然就懂了這個故事。

周迅聽得神采奕奕,她不是學院派出身,跟褚青一樣走得也是野路子,看重的也是感覺。婁燁的風格和方法,十分合她的胃口。

感覺,感覺……

感覺你妹啊!

褚青蹲在一邊畫圈圈,你讓我一苦孩子出身,好容易才剛談上一場戀愛的滄桑青年找感覺?

……

在這座城市中,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去,每天都有人生氣和開心,每天都有人到來和離開,當然每天也有人丟掉飯碗和找到工作。

馬達是個送貨的,他的工作就是把東西從城市的一頭送到另一頭,從不問緣由,從不問對象。

他唯一的業余生活,就是在自己那間黑屋子裏,在那個150瓦的鋥亮的大燈泡下,整夜整夜地看盜版碟。

褚青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伸了個懶腰,從沙發上站起來,趿趿拉拉地走到衛生間。

攝影師王昱舉著那台16毫米的破機器跟在後面,鏡頭搖晃,把他的背影拍得像掛歪了的相片。

褚青照著鏡子,裏面是一個面容幹凈的男子,留著利落的短發,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眼睛裏沒有一點表情,即便在看著鏡子,也仿佛看不到裏面的自己。就這樣,洗臉,刷牙,又把臉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