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姜文

褚青跟著張華,連夜到了遷西,再至劇組下榻的賓館,已是半夜時分。

“來,跟我去見見導演。”張華道。

“這麽晚還沒睡?”褚青問。

張華笑笑:“他就一夜貓子,這會肯定正琢磨戲呢。”

兩人上了三樓,在一個房間門前停下,張華“咚”地剛敲了一下,門就自己開了條縫,根本沒鎖。

一張小桌子後面,坐著個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寫什麽,似沒聽見有人進來。

“老姜,人我給你帶來了。”張華道,他回來之前就已經通過電話。

“等會啊,我把這點改完。”姜文頭也不擡地道。

張華聳了聳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把唯一一張舊沙發讓給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頭看了看那人。很大的兩只兜風耳,頭也特大,偶爾擡首四顧,能看出他眼睛卻小,有點火星人的意思。

“行了!”

姜文一甩筆,站了起來,活動了兩下胳膊,繞到桌前。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師。”

“別!叫哥,叫導演,叫老姜,都成,就是別叫老師,我當不起這個。”他擺擺手,道:“坐下說。”

自己拽過來一條板凳,湊到兩人跟前,莫名其妙地變得有點結巴,語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看他點頭,又道:“你這個姓好,好聽,不顯擺。老張說你戲好,請你過來幫個忙,謝謝捧場。這頭,這頭倒是不用剃了。”

褚青一直沒說話,他有點跟不上這人的節奏。不過倒覺著這人不像外表那麽盛氣,反而有點內向,明明不太擅長跟人打交道,又因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別扭地寒暄。

姜文又道:“大半夜地趕回來,辛苦,咱先歇著吧,明天就有你的戲,好好休息。”

褚青道:“導演,我想先看看劇本。”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剛才寫的那個本子,“唰”撕下來一頁,遞給他,道:“這你先看著。”

褚青的表情很不確定,還頭回見著這樣的,又瞅瞅那頁紙,上面本來是打印出來的內容,結果又用筆改來改去,密密麻麻的小字占滿了每個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寫的了。

“有問題沒有?”姜文忽問了一句。

“呃……”他有點難答,說有,就像嘚嘚瑟瑟地給人裝大瓣兒蒜;說沒有,又好像自個沒走心。

又看了幾行字,才勉強挑出個地方,問:“導演,這二脖子是紮著腿帶子還是沒紮?”

“紮是怎麽著,沒紮又是怎麽著?”姜文眨了眨小眼睛,反問道。

“紮了,腳脖子勒得緊,跑起來利索。沒紮,褲腿子往裏灌風,一跑就顯得硬巴。”

姜文聽著聽著,把板凳又挪近了點,道:“你紮過腿帶子?”

褚青搖頭,道:“沒,都我姥姥講的。”

“嘩啷!”姜文屁股猛地擡起來,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就看他身子一側歪,跟點腳似的,小跑到了門口,又從門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還是硬巴點好。”

張華看得直無語,他太了解這貨,純閑著沒事幹。

姜文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點笑模樣,道:“不錯。”

“……”

褚青也明白了,心裏直抽,那戲都在你肚子裏頭裝著呢,還巴巴的裝模作樣給我演一遍。

你說你調戲我一被女朋友說成不上進的男人有意思麽?

……

遷西縣城北不足三十公裏,就是潘家口水庫,到山頭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過去。

褚青立在船頭,站得筆直,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水面上白剌剌地泛著寒氣,把四面的山頭都籠罩其中,江闊雲低,明明偌大個地界,蕭素得卻只有一種冷色。

這地兒,在姜文來之前根本就是個荒山。他辟出幾條道,碎石黃土墊著,兜兜轉轉地繞著山頭,道兩邊是石頭塊子壘起來的屋子,連塊磚頭都沒有。只有最大的那間,外面用薄磚摞了一溜矮墻,墻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見了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還戳著個灰不拉幾的炮樓。

他忽然覺著十分古怪,從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寬闊,從山上往水上看,卻又特狹小,跟正常的視覺構圖恰好是反過來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爛卻硬實的大門,把這山頭所有的東西都關在了裏面。

正似姜文說,這他媽的就是一兇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發生多少故事,外面沒人知道。

“阿嚏!”

褚青換上那身大襟襖,剛站了十分鐘就連連打噴嚏,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練過武的。主要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襖倒是純棉的,架不住就這一件啊,頂多裏面再襯件單衣,然後就是光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