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奔跑

4月20日,第53屆戛納電影節放出了提名名單。

一共23部作品入選,包括科恩兄弟的《兄弟,你在哪》,大島渚的《禦法度》,拉斯·馮·提爾的《黑暗中的舞者》等等。許是因為去年的影展,對小成本和藝術電影的青睞太過明顯,引起了一些爭議,今年組委會遴選出來的全是名導大片,響當當的字號。

其中的華語電影,大陸、台灣和香港各有一部入選,王家衛的《花樣年華》,楊德昌的《一一》,以及姜文的《鬼子來了》。

組委會相當逗逼,在名單上,王家衛的參選電影居然叫“Untitled Film”,即沒有名字。還沒搞清楚叫什麽,就讓它入圍了。

當然了,人們都知道它應該是《花樣年華》,只是王導還沒抽出空,給起個好聽點的英文名。

另外,李安的《藏龍臥虎》則退出競賽,變成了特別放映。該片版權已經在法國高價賣出,大概不希望萬一沒得獎,而影響了勢頭。

這些片子,都是在開拍前,或在拍攝時,就被炒得無人不曉,天生帶著股國際範兒,堪稱各大洲電影藝術的最高水準。

而在國內,即便被《蘇州河》分去了很多眼球,《鬼子來了》仍然是本年度最被關注的電影。

前段時間,此片的各種負面八卦,刷得電影圈和觀眾都焦躁無比,這會總算聽著個積極消息,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

片子還沒放映呢,慣於炒作的媒體已經把它渲染成金棕櫚的奪標大熱。他們覺得自己在神助攻,這叫,造勢。

姜文卻煩得要死!

就算電影局沒有明擺著的,等他送上門,然後一錘子幹掉。他也壓根沒抱審查通過的希望,直接走地下路線,打算悄沒聲地送到戛納參展。真要得個大獎,回國宣傳宣傳,再拍拍馬屁,興許就成活了。

老姜主意特正,報名的事兒,誰也沒告訴,連制片方都不知曉,自己就幹了。結果,被這幫孫子吵吵得天下皆知。

簡直豬隊友!

好在電影局那邊,保持了一貫的遲鈍性,沒啥反應。又或許,他們也在觀望,到底會是個什麽結果。

因為,《鬼子來了》究竟是怎樣的故事,除了姜文,誰也不知道。

……

以前,嗯,大概是十幾年前那會兒,我們把沒有穩定工作,掙錢少,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狀態,概括成一個非常形象的字:混。

但後來,這個字的意思就開始矯情了。

滿大街推銷產品磨嘴皮子的業務員在混,成天坐寫字樓噼裏啪啦打字的上班狗也在混,開著二三十萬的車偶爾去歐洲度度假的小白領更在混。

混,似乎變得非常普遍,連朋友之間打招呼,也都在說:混得如何?哦,混得不錯。

好像特自豪的樣子。

與這些欠揍的賤人相比,崔明亮就真的在混,而且是瞎混。

他離開家,跟著走穴團四處漂泊,足足有十年。而隨著電視機的逐漸普及,老百姓對庸俗的歌舞團也慢慢失去了興趣。

十年後,他終於回到了家鄉,不再遊走。

賈樟柯在電影中,並沒有給出明顯的時間線,非常的跳躍,上一個鏡頭還在講崔明亮走穴,下一個鏡頭就變成了尹瑞娟騎著小摩上班。

時間與空間的進度,就隱藏在看似隨意的畫面裏。

這十年裏,發生的許多事情,老賈都沒有交代。比如,崔明亮還是跟尹瑞娟在一起了。

拍這場戲的時候,為了調出對比強烈的光線,全劇組的人想了很多辦法,最後拆了半截墻,才算得到滿意的效果。

尹瑞娟抱著孩子站在陽台上,外面陽光明媚。而屋子裏,灰沉黯淡,崔明亮縮在一張沙發上,手裏夾著煙,疲憊地睡著了。

他再也不會去唱歌,去流浪,去想象自己是個文藝工作者,去追著火車奔跑……畢竟,已過少年。

這場戲,老賈想放在結尾一幕。

他大概是先苦後甜型的男人,早早搞定了郁悶的部分,卻把全片最熱烈激蕩的一場戲,留在了殺青那天。

呂梁山區,日落之後。

天空的顏色很奇怪,就像深深的藍染料,慢慢浸到清水裏,然後一層層的褪掉厚度,又輕又暗的,在水面塗了薄薄的細紋。

此處是距汾陽幾十公裏外的荒野,這裏有段鐵路橋,每隔二十分鐘就會經過一列拉煤的專線火車。

數座低矮的山丘,遠遠近近地聳立在那,還不到繁茂的季節,顯得光禿禿的。早晨剛下場了雨,碎草中流淌著彎彎的細流,在空曠的原野上漫開,放眼過去,只有一棵歪脖子老樹,孤零零地堅挺著。

腳下的平地,由於小石子和粗沙礫在一起混雜風化,泛出白白的表層,似散亂的雪。

“Action!”

一輛藍皮解放車緩緩駛入鏡頭,開著開著,忽然停住,拋錨了。司機試著發動,沒有效果,只得跟老宋下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