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傷別

終於還是完了。

二月中的下午,《藍宇》的最後一場戲。非常簡單,三秒鐘的鏡頭,兩個字的台詞:立交橋下,捍東拿著手機邊打邊走,猛然間瞥見個熟悉的身影,便喊了聲:“藍宇!”

褚青不知怎麽了,關錦鵬亦不知怎麽了,就這段戲,足足拍了二十多條。最後帶的膠片都不夠了,現派人回去取。

似乎故意拖著,故意多呆一會兒。

也沒有人抱怨,都惦記著,再拍拍,再等等,再看看。劉燁沒有戲,就站在旁邊,偷偷摸摸地揉著眼睛。

電影麽,就是每秒二十四格的夢境,夢醒了,也便收場了。

人生麽,就是每天二十四小時的歷程,到頭了,也便該散了。

但他們不想說收場,不想說散夥,鏡頭關上,劇本合起,關錦鵬絲毫沒提回香港的事。張永寧早早在友誼賓館訂好了位子,竭盡所能地擺了三桌酒宴。

全劇組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地鬧到了深夜,然後又去唱歌。KTV的大包房裏,夥伴們起著哄,讓褚青和劉燁合唱一首。

褚青仍是陳捍東那般吊兒郎當的德行,看著對方,道:“哎,你給我唱首歌吧!”

劉燁近乎本能地應道:“我不會唱歌啊!”

“怎麽不會?就那首你經常唱的,那個《最愛你的人是我》啊!”他笑道。

劉燁一下子就哭了,歪在長長的軟皮沙發上,關錦鵬,張永寧,張健……所有人哭得一塌糊塗。

除了褚青,他捂著鼻子強忍著難受,拍了那麽多戲,從來沒有劇組像這樣的,散時,居然如生離死別。

等回到賓館,已是次日清晨。

褚青事先跟女朋友請好了假,這幾天都陪著,直到關錦鵬飛回香港。他還是跟劉燁一屋,喝了不少酒,折騰得又歡實,進門就徹底不省人事。

而劉燁,原本也想補覺的,卻莫名其妙地被關錦鵬叫到了自己房間。

阿關可能熬夜熬慣了,只是眼睛多了點血絲,精神卻好,見他過來,招呼道:“來,喝杯濃茶。”

“謝謝。”他客氣道,小口小口地慢品,也不著急,曉得對方肯定有事情。

“這戲拍的感覺怎麽樣?”阿關問道。

“呃,咋說呢?”他合計了合計,笑道:“太過癮了!演的特爽特充實,以前就沒試過這樣的。”

關錦鵬亦彎了彎嘴角,又問:“那跟青仔的對手戲呢,怎樣?”

劉燁抓了抓半長的頭發,略微不自在,道:“我老實跟您講,以前吧,沒覺著他多厲害。可真一對上戲,就那種,那種……”

他糾結地比劃著,想不出恰當的形容詞。

“氣場!”阿關接道。

“哎對!就是氣場!”他大概憋了許久,總算能一吐為快了,興致頗高地道:“您見識的演員多,肯定知道。有些人的氣場是外放的,睜眼就能瞅見。有些人是收著的,哎喲,這個最糟心,指不定啥時候他就爆了,能嚇得你一激靈。”

他拍了拍大腿,笑道:“就像電梯那場戲,當時真給我嚇住了。我就想啊,哥你太猛了,這讓我怎麽接?”

“呵,你也很棒,非常自然,而且入戲入得快。”阿關擺擺手,誇了一句,沒等那孫子嘚瑟,隨即又道:“不過,你的麻煩也就在這。”

“什麽,什麽麻煩?”劉燁忽然顯得很心虛,支吾地問道。

“有些事情呢,我們之間不必明言,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也知道我在說什麽。”阿關瞧了瞧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以前拍過幾部同性題材的電影,那些演員我都不擔心,唯獨你。”

“青仔我也擔心過,但我覺得他的控制力比較強,自己應該能調整好。而你呢,心思其實非常敏感……”

關錦鵬講到這,便不再繼續,反而道:“所以,我給你的建議就是,一年之內,你最好不要再見他。”

“……”

劉燁抿抿嘴,眸子驟然黯淡,沉默半晌方扯了絲笑意,點頭道:“嗯,我記住了,謝謝導演。”

《藍宇》結束了,全部的人都逗留在北京,整天吃喝玩樂,賓館房間裏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道具和器械,沒有人願意收拾,仿佛一收,就真的要走了。

數天後,阿關不得不回香港了。

在機場,他跟大家挨個告別,握手,擁抱,暖暖的囑咐祝福,就如他初來時那般。

“別抽太多煙了。”

“每天早點睡。”

“好好的!你們都好好的啊!”

待輪到褚青,關錦鵬摟著他肩膀,道完珍重,忽又貼著他耳朵,小聲說了句:“青仔,來香港吧。”

褚青眨眨眼,不禁有些愣神,還沒等反應過來,便見阿關轉了身。

他背著包,像個軍人一樣大步地往前邁著,那條路真長,夥伴們都希望他能回頭看看。可他沒有,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