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任逍遙

大同是座很性感的城市……

Cut!

好吧,確切地說,是賈樟柯認為,大同是座很性感的城市。

今年年初,他跑到這來拍了一部紀錄片,叫《公共場所》,結果卻被這個充斥著灰冷味道的塞上邊城迷住了。

它周圍布滿了礦區,那是工業建設時期留下來的,除了下崗工人和無數廢墟,還有一棟棟衰敗的四方樓房。

老賈終究是個思維廣闊的家夥,他為那些死寂的建築而感動,並且發現,城市天空彌漫著的某種疏離氣息,與地面莫名興奮的人群形成極大反差。

嘖!有反差好啊,丫立馬就興奮了,當即決定拍一部長片,並著手寫故事梗概。

經過《小武》的基礎,《站台》的張揚,這貨早不是拖欠人家工資的文藝販子了。把新片計劃扔出去,大把大把的國際資金找上門,不過他還是選擇了一直合作愉快的北野武公司。

市川尚三僅用了兩周時間,就籌集好了三國投資,且隨意增加。

於是乎,四月份老賈便帶著余力為選景,等忙完了手頭活計,已是七月初,他率領自己的老搭档們,顛顛紮進了大同的破舊街道。

都是熟人,副導演顧崢,攝影余力為,美術梁景東,顧問林旭東,女主角趙濤……除了兩位男主,是從當地找來的年輕小哥,完全沒有表演經驗。

這讓整個劇組特不適應,包括導演,因為他們習慣了看某個變態在鏡頭前肆意揮灑,而不是瞅倆新兵蛋子磕磕巴巴,連走位都得手把手地教學。

《任逍遙》的概念很簡單,就是青少年在社會變革的壓力下,產生的種種茫然和殘酷,想以一己之力對抗成人世界的故事。

賈樟柯今年三十一歲,已過而立,似乎沉澱了不少,實際卻更加尖銳。

此片中,他舍棄了慣用的寫實手法,改玩起迷幻詭異的風格,但那種不良習性仍然沒變:始終沒有完整的劇本,想到哪兒拍到哪兒,把演員折騰得苦不堪言。

好容易一個月熬過去,他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忽然又加了段戲,將小武這個人物融進了片子。

老賈的解釋是,可以使全片富有現實感及戲劇性,並帶有一絲調侃。顧崢和余力為卻不屑一顧,他們太明白了,這貨只是不習慣自己的電影裏,沒有某個人而已。

……

下午,路口。

溜邊停著一輛大篷車,當然不是吉蔔賽人的那種,是輛貌似擎天柱的大卡車,長而寬的車廂,展開就變成了簡易舞台。

一般搞促銷做活動的鄉鎮企業,都比較喜歡用這種車。

此刻,悶悶的車廂裏,擠了四五個人,老賈坐在車外的椅子上,盯著眼前的監視器。

趙濤的角色是個賣酒的舞女,她男朋友叫喬三,開了家小酒廠,拉著她到處跑,跳著不靠譜的民族舞,然後巴拉巴拉地說一套貫口,推銷白酒。

其實也屬於走穴,就是比崔明亮那個年代先進了一點。

鏡頭中,趙濤想要出去,喬三伸手拉住她。

女人掙脫,再次想沖出去,男人再次阻攔。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這是個很長很長的長鏡頭,十二次掙脫,十二次阻攔,女人從面無表情到默默哭泣。

“Cut,過!”

老賈喊了聲,摘下耳麥,對趙濤的表現非常滿意。她不是演技最棒的女演員,但絕對是最適合自己電影的那個。

這場戲很重要,只拍三條就過了,他不免也稍稍輕松。擡腕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方要詢問,忽見車門打開,余力為蹦了下來,先開口道:“人到了沒有?”

“估計快了吧,老顧已經去接了。”

“客車就是慢。”

余力為收好機器,頗為感慨,道:“他剛到香港時,還找我喝了回酒,不大得意的樣子,現在不知道怎麽樣。”

“他可用不著我們擔心,頑強著呢。”賈樟柯笑道。

兩人正說著,便見一輛夏利車遠遠地從街角拐過來,嘎的一聲停住。

“這地兒,呸!”

褚青下車就開始嘮叨,用手使勁扇了扇,道:“灰也忒大了。”

“別矯情,去香港幾個月就看不起祖國大陸了?”顧崢忙不叠地吐槽。

他懶得搭理,跟那倆人抱了抱,笑道:“你這回咋不在汾陽拍了?”

“換個環境對思維有好處。”

老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毫不客氣地問:“能上戲麽?”

“大哥,我半夜剛下飛機,連女朋友都沒見著,就顛顛跑過來了,有點人性好不好!”他滿臉的怨念,道:“怎麽著我也得先吃頓飯,洗個澡,睡個覺啊。”

……

褚青一覺就睡到了晚上,才算緩解了身體疲乏。

之後,老賈,顧崢和余力為又過來找,這個從97年就成型的四人組,又重新聚齊,照例跑到小館子裏吃吃喝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