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生涯巔峰

礦區,黎明之前。

逼仄的木頭房子裏,搭著簡陋的三張床鋪,王寶強靠左邊,王雙寶貼右邊,都正熟睡。褚青躺在最裏頭,穿著磨薄了的紅毛衣,蓋著破棉被。

床鋪中間,圍了個小爐子,已快熄滅的炭火掙紮著最後一點能量,烤得爐盤泛起一圈圈的淡紅色。

這段鏡頭的畫面非常規整,簡潔有力,左右相稱,正中則對著褚青。

約摸三秒鐘後,他睜開眼,慢慢坐起身,費勁地套上一只棉鞋,稍微停頓了下,又套上另外一只。

“吱呀!”

他推開門走到外面,似乎有點冷,不由抱緊胳膊往前蹭了幾步,蹲在屋前的土包上。

此處的地勢頗高,底下便是死寂的礦場,縱橫交錯的土路和隆起的木屋,都包裹在靜夜之中。而從這黑暗裏,偏偏還透出一片詭異的深藍,竟不曉得是天明將至,抑或午夜深沉。

“咳咳!”

褚青清了清嗓子,側身摸兜,掏出煙盒,熟練地掂出一顆,又拈起根火柴。

“嚓!”

他劃了一下,點著煙。

這是全片第一段長鏡頭,攝影機給了個大大的面部特寫,叼煙,夾住,微微張嘴,吐出飄飄散散的白氣……還有那雙眼睛,混濁漆暗,像蒙了塊黑布,將所有的光亮都擋在了裏面。

這根煙,他抽了一分鐘,劉永宏也拍足了一分鐘。

褚青就那麽蹲著,沉默無聲,見煙絲燃盡才微微醒神,隨手扔在地上,挪腳踩了幾下。

隨後,他再一擡頭,直視攝影機,眼裏蒙著的那塊黑布,刷地被扯掉。

劉永宏,李楊,以及在旁邊圍觀的鮑振江,頓時抖了個冷戰,就像被脫光衣裳扔進了冰湖,寒水刺骨,直接倒灌心底。

“停!”

過了好一會,李楊方記起喊哢。

鮑振江拎著件羽絨服,連忙跑過去給褚青披上。那貨卻似沒有知覺,還蹲在那兒裝逼,不過大家也習慣了,該忙忙,到下一場他自然會醒過來。

這段戲便是後來增加的,說宋金明得知孩子病訊,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掙紮糾結,最終還是決定幹掉元鳳鳴。

劇本裏本來有兩句台詞,一句是“這雞巴叫啥事啊”,一句是“娃兒啊,要怪就怪你福薄”。

不過褚青都沒講,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死靜死靜的,反而更讓人感到某種壓抑和即將爆發的沖突張力。

話說這些天,他並未受到範冰冰的影響,始終保持著屌爆的狀態。

李楊給他搭建了一個非常好的平台,讓其可以盡情施展,尤其這最後的十來天,他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感。

簡直如魚得水,任意的發揮、創造、挑戰,幾乎達到了職業生涯的巔峰。

但他仍然不滿足,總覺著還差那麽一點點,不僅是戲,包括自己,都差那麽一點。而同時,他又隱約地預感到,自己的情緒在慢慢積聚,往上攀升,攀升,攀升,就等著全部迸發的那一刻。

其實,戲拍到這分上,所有人已經別無所求了,甚至有點此生無憾的意思。電影這個概念,第一次如此形象,如此清晰地呈現於他們眼前,無論老鳥還是新人,都被震撼得永懷難忘。

比如李楊,他的執導風格很平實,貼近紀錄片的拍攝技巧。可正因如此,才讓他覺得,自己愈發像個旁觀者,在記錄一部雖然不太合心意卻更加好看的電影。

而對王雙寶來說,是擁有多年經驗的老演員,碰到了隱藏Boss,從而再次提升等級的故事。

至於王寶強,更不用提,他是何等的幸運,剛出道就能進入這樣的劇組,與這樣的演員搭戲。不僅僅是演技的錘煉,還懂得了身為一名電影人應有的操守和堅持。

就如胡曉葉卷錢跑路後,整個劇組人心惶惶,李楊對他講的那句話:“如果你留下來,你可能什麽也得不到,但你有了一部真正的作品。”

……

劇組是半夜趕到的礦場,拍完了幾場生活戲,又全體休整半天,養精蓄銳準備下午的收尾戲。

這大概是《盲井》最重要的一組戲了,大家都有些緊張。褚青也不例外,正拉著王雙寶反復琢磨動作,劉永宏在不停地調試機器,鮑振江則是制作道具。

那是兩把鎬頭,木柄是真的,鐵頭卻是用泡沫做的,再包紙刷漆,看著跟真鐵一樣。

“成了,誰試試?”老包鼓搗完畢,張口問道。

李楊接過來掂了掂,感覺重量還行,照著自己腦袋就是一下,道:“這玩意兒不錯,挺結實!”

褚青也湊過來搭話,道:“來,我看看。”

說著,他同樣給自己來了一下,品了品,搖頭道:“這聲不對,太飄,你把這鈍頭處理一下,包層鐵皮,或者接塊木頭。它這聲得是,咣!咣!不能是,咚!咚!”

“沒問題,你倆別怕疼就行。”鮑振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