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頤和園

據說每個人都做過那麽一次荊軻,在自己的易水河邊,只不過有人去刺了秦,有人去跳了河。

婁燁盡量讓自己顯得悲壯一些,似要完成一項千古偉業,而不是滑稽的自溺——雖然都是個死。

不同於《天狗》的大團隊,《頤和園》可憐得讓人心酸,婁燁、耐安、郭曉冬、郝蕾,僅此而已。當然,他見到老朋友的時候還是露出了點笑容。

“怎麽樣?”褚青進門就問。

“上午又拒審了。”他搖了搖頭。

“拒審?”

“就是拒絕審查,沒法審查,他們怕的連句評語都不肯給……周健冬知道吧?”

“知道。”

“他出來跟我談的,說片子有技術問題,不合格。我問是什麽技術問題,他說看不清。”

婁燁學著當時的情景,揮著雙手道:“我說看不清就行了,什麽叫怎麽個看不清呢?我還跟你說細節,哪幾分幾秒看不清嗎?看都看不了的片子,我們怎麽做審查決定呢?電影本來是要看畫面的,你拍的畫面都不清楚,我們怎麽做審查決定呢?我們怎麽做審查決定呢?”

他就像個孤獨的小醜一樣,惟妙惟肖地模仿著,從高聲到低喃,從手舞足蹈到心灰意冷。這意味著,《頤和園》徹底淪為了地下電影,而等待的判決,只能是封殺。

“……”

曾幾何時,褚青跟賈樟柯、顧崢喝酒閑談,一起罵了三聲操!操!操!如今,他卻只張了張嘴,吐不出半個字。

因為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從夥伴,變成了新電影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比如《天下無賊》,那正是日趨繁榮的市場帶回來的投資利潤;再比如《天狗》,在政策未放開之前,絕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送來參展。

有那麽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很背叛,所以也低著頭,默不作聲。

“青子,你不同,你是個演員。”

婁燁似察覺到褚青的情緒,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我們都熱愛電影,這就可以了。哦對了,我們的排片很靠前,明天就公映了,你不要過來。”

“我……”他猛地擡頭。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兒,現在國內都很敏感,別擔心,我應付得了。”

婁燁點了根煙,靠在了沙發上,就如鹿特丹那時的樣子。

18日,《頤和園》公映。

八百人的大廳裏,見不到一名國內記者,全被海外和港台的媒體占領。由於片子的尺度實在是太太太大,不僅上下全露,而且鏡頭超多,使得見多識廣的歐美媒體也吃了一驚。

觀眾態度則呈兩極分化,80%的人覺得很一般,看到的只是情欲呐喊,沒有任何關於靈魂的東西。20%的人很喜歡,說導演傳達了詩意般的自由,為多年難得一見的好作品。

褚青沒去參加首映式,所以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他只是從過後的評論中,才獲悉了一些東西。

《銀幕》將其稱之為政治情色電影,那些性愛場景就是一場迷你革命:大膽而突破,卷入其中的角色也更加悲慘,甚至超過了綠妖精的《戲夢巴黎》。

這些描述很抽象,他不便理解,不過最後,該影評人又引用了一段《搏擊會》裏的經典台詞來做總結:

“我們是被歷史遺忘的一代,沒有目的、沒有地位、沒有戰爭、沒有經濟恐慌,我們的大戰都是心靈之戰,我們的恐慌只是我們的生活,我們從小看電視,希望有一天會成為富翁、明星或搖滾巨星,但是,我們不會,那是我們漸漸面對的現實……我們都在麻木地飾演自己的社會角色,忠誠地履行自己的社會責任,而事實上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自己所為之奮鬥的目標究竟是什麽——上學、工作、戀愛、結婚、生子、生老病死,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你跟其他生物同樣都是有機物,我們只是來世界走一遭罷了,和其他生物沒有兩樣。”

褚青一下子就懂了,《頤和園》大概講了怎麽樣的故事。

……

“《鬼子來了》到現在已經7年了,復出第一部卻是給他拍片,你怎麽想的呢?”

酒店庭外,白色圍欄,背靠大海,一個女記者正在逼問姜文。

“是啊,我怎麽想的呢?”

老姜不想答,開始滿嘴糊弄。

那記者居然沒卡殼,繼續問:“對嘛,你怎麽想的嗎?”

“我也在問這個問題,我每天都給自己提很多問題,但回答不了。”

“你最近會問自己什麽問題?”

“特無聊,你不會有興趣的。”

“我很想知道,不如你就告訴我,今天問了自己什麽問題吧?”

喲嗬!

老姜眨巴了下小眼睛,這姑娘不錯誒!

這貨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省事兒,便接著剛才的話題聊:“其實我是拒絕的,可架不住那孫子哭天喊地的求我,我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心軟,你看看,把自己砸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