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第二場

“第五代剛出來的時候,完全是反戲劇、反故事,追求一種形式感和視覺化。因為那時的社會風氣就比較人文,全民都在思考,你夠偏夠怪才有市場,就是大陸的所謂文化精英的市場,人家會高看你一眼。比如《紅高粱》拿金熊的時候,張藝謀簡直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啊,肩負國家興衰的那種感覺。”

台上,張獻民侃侃而談,接著道:“而且西方社會愛看這些東西,我們有十多年的文化斷層,就沒在國際上露過面,他們覺得中國特神秘。第五代的片子不是反應當時的中國,可由於這種窺探癖,反倒成就了那些榮譽。然後到了九十年代末,第六代冒頭,西方對中國的興趣也發生轉變,他們想看一些相對真實的東西。所以第六代早期那些表現邊緣群體,城鄉變遷帶來的種種困惑,在海外有大量的市場……我說這些什麽意思呢?就是國內藝術電影的變化與海外市場的變化,從來都是相輔相成,是互相的一個作用。”

在他左右,還坐著幾位嘉賓,分別是葛文、市川尚三、杜特龍、阿爾伯特和程穎。台下,仍然是曹保平、焦雄屏等人,還多了幾家影視公司的高管。

昨天是交流一些新人導演的生存狀態,今天更高端一點,針對國內電影在海外發行遇到的問題和困惑。

而張獻民說完,葛文消化著翻譯機裏的內容,點頭道:“我同意張先生的看法。94年,王小帥帶著《冬春的日子》來到鹿特丹,那裏面的技法和思考讓我們全場驚艷。但如果五年後,另一個導演帶著類似的作品來鹿特丹,哪怕他拍得更好,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拒之門外。因為你沒有創新和進步,電影三年就會更替一批觀眾和審美口味。作為導演還在走前人的老路,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看過很多中國獨立電影,無論新導演還是比較成熟的導演,他們通常會犯一些相同的毛病。比如,喜歡將紀錄片和劇情片結合在一起,中國做得最好的就是《三峽好人》,但它已經是巔峰了,後來者竟然沒想著做些改變。甚至當西方觀眾已經看膩的時候,那些新人導演還在做這種嘗試。

另外,我覺得中國獨立電影都非常的慢。有八成的人都會采用長鏡頭,以表現所謂的殘酷生活。可能這幾句話不太好,但我確實認為那些片子的質量很低,聲音差,字幕也基本看不懂。而且中國電影的類型非常單一,題材很匱乏,它們缺少讓觀眾產生興趣的能力,更達不到與現實合理的聯系。”

老外說話就是直啊,這頓噴下來,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

緊跟著,戛納的前選片人阿爾伯特道:“葛文先生講的我深表贊同,不過我想接著張先生的話題。他剛才說電影與市場的共生性,這個非常有意思。我覺得中國電影在海外的探索與發展,可以分成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紅高粱》到《霸王別姬》,第二階段從《冬春的日子》到《三峽好人》。這其中的共存關系,張先生已經講得很清楚。我想說的是第三階段,就是從現在到後十年。其實不僅是中國電影,全世界的影視產業除了好萊塢的特效片,都在面臨著一種回歸——講故事的回歸。”

他頓了頓,繼續道:“現在的觀眾需要看一個好故事,這是我們自幼就有的本能。你可以拍那些冷門的題材,運用古怪的技巧,但它們只能在電影節上做幾天的寵兒,馬上又會打回原形。而我恰恰認為,中國大部分的導演很缺乏講故事的能力。現在已經是第三個階段,你還在用第二個甚至第一個階段的手法去創作,市場當然不接受。”

話音方落,程穎便拽過麥克風,接口道:“我一直跟著公司跑海外,跑發行,對這方面比較了解。先說國內的感受,當年《香火》出來的時候,評論界一片叫好。但它的對象只在電影界和文化界,那些所謂的精英分子。到了《石頭》時期,國內正逐步建立市場,走進影院的都是城市主流知識分子,比如大學生、上班族這些人。他們對政治形態探討的較低,對技術的要求很高。我花錢看了電影,你得給我一種滿足感,不然我就覺得冤枉。

然後說說海外,剛才幾位都提到了《三峽好人》,我也持相同態度。西方對中國獨立電影的審美早就到了一個飽和度,急需轉型。像去年跑《金碧輝煌》的時候,多數觀眾的反應是,哎,怎麽又是這套!同樣的題材,他們甚至願意去看越南、以色列這些小國家的作品,因為有新鮮感。”

“我補充一點,中國對海外市場缺乏了解,那些電影人往往拎著片子跑遍三大影展,然後問我們能否做發行,這太難了。一個專業的發行公司應該在制作初期就介入其中,一部電影應該參加哪些電影節、如何參加都是有策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