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三章 脈枕

邵海波的回來,讓寧靜的山中小鎮沸騰了,每天提著雞蛋臘肉進出邵家的人,都快把邵家的門檻給踏平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邵海波是小鎮有史以來走出去的最有出息的人了,往前推三百年,鎮上才出過一個舉人,不過最後也只做到六品官,而邵海波現在的職務要是論起來,則是正兒八經的廳官了,今後說不定還能再升呢。

上門的什麽人都有,有街坊鄰居,有兒時玩伴,有小學同學,有多年不來往的遠方親戚。當然,還有上門求醫的,在村民們看來,邵海波既然是大院長,那自然是無所不醫,無所不能醫了。

這可把邵海波給忙壞了,回來的第一天什麽事也沒幹成,光是應付上門的賓客,就把他累得只夠嗆,比手術台上站一天還累。

到了第二天,邵海波一早就跟曾毅出門去了,來了個惹不起,躲得起,帶著工匠到後山給曾文甫修繕墳墓去了。

鎮子四面環山,放眼望去只有頭頂一片天和連綿不絕的群山,按照鎮上的風俗,每家每戶都在周圍的山上有固定的墳院子,那都是祖輩們請風水先生看過的好地方,家裏老人過世之前,就會葬在祖宗定的墳院子裏。

不過曾文甫例外,他是鎮上的外來戶,之前沒有固定的墳院子,曾文甫的墳地是曾文甫生前自己選中的,距離鎮子有一段的距離,比旁人家的墳院子都要遠,而且山上也只有曾文甫一座墳。

出發的時候天還不亮,等帶著工具到了墳地,卻已經是日頭老高。

邵海波和曾毅在曾文甫的墳前擺上祭品,燒過黃紙香火,灑了一罐曾文甫生前最愛喝的黃酒,這個修墳之前的儀式便算是結束了,工人們拿著工具開始進行修繕。

按照曾毅的意思,曾文甫的墳沒有進行大修大蓋,只是把周圍的雜草鏟一鏟,然後把墳聳高一些,周圍再栽上幾棵樹,這也符合爺爺曾文甫生前清凈淡泊的品質,不過此次修繕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給爺爺曾文甫的墳前立一塊墓碑。山裏人都沒有立碑的習慣,一來是浪費錢財,二來大家都是普通人,生前沒有什麽矚目的成績,自然也就不需立碑讓後人知曉了。

但這次回來,曾毅要給爺爺曾文甫立塊碑,雖然爺爺曾文甫一輩子都窩在群山之中,在外面沒有絲毫的名氣,也不是什麽一代名醫,但爺爺行醫數十載,活人無數,醫德更是傳遍方圓百裏,無人不欽佩,這足以流芳百世了。

曾毅操起一把鐵鍬,和請的匠人一起忙活著,根據墳的位置大小,確定了栽樹的位置和間隔,曾毅就開始挖著坑。

邵海波卻是不行了,雖然也是從小吃苦長大的山裏娃,但畢竟很多年沒幹這種力氣活了,拿起鐵鍬剛鏟兩下,手掌就磨起了血泡,他只好放下鐵鍬又去幫忙給墳上壘石塊,結果又被掉下來的石塊砸了腳,只好坐在一旁休息。

看著大家都在忙,自己卻半點忙都幫不上,這跟著自己這次回來的初衷完全相悖,邵海波心裏有些不舒服,覺得自己不中用,沒有盡到力。

擡頭看看群山,邵海波突然想起了當年被家裏人領到曾文甫的面前的情形,在心懷忐忑之中,自己被曾文甫收為學徒,那時候自己還小,也不懂事,因為不甘心輟學,一門心思都想著要如何繼續上學,所以對於學醫之事他始終懷有一種抵觸的心理,雖然師傅傾囊相授,悉心指點,可自己卻不怎麽領情。

後來曾文甫發現邵海波志不在此,他沒有生氣,也沒有為心血白費感到難過,而是拿出積蓄,供邵海波去上學,直至去世。

想到這裏,又看著熟悉的群山,當年師傅就經常帶著自己來到這裏的山上采藥,教自己辨認草藥,講解每一種藥草的功效和用法,師傅的音容笑貌,頓時浮現在眼前腦海。

邵海波的眼中就含滿了淚水,自己和師傅無親無故,師傅卻待自己和曾毅一般無二,可因為自己的年輕時的不懂事,從學藝開始到師傅逝世,自己都對師傅懷有一種莫名的敵意,也從不曾給師傅磕過一個頭,就包括當年的拜師,自己也是不情不願的,家裏老父親只差用鞋底板抽自己了,而自己也不肯磕頭行拜師禮,最後還是師傅大度,讓自己敬了一杯茶,這個徒弟便算是收下了。

包括師傅去世的時候,自己也因為在外地上學,都沒有回來為他老人家出殯。

眼下為師傅修個墳,彌補一下多年的愧意,可就這麽一件小事,自己又是手起泡、腳受傷,連親力親為都做不到,邵海波心裏直覺得難受,憋得喉頭一聳一聳,直要哭出聲來。

曾毅似是看到了邵海波的情況,道:“師兄,要不我們分一下工吧,我留在山上,你回去把老房子修繕的事情操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