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真的能修好?

宋叔又驚又喜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想問他有沒有把握,又覺得這話好像在質疑他的能力一般,沒好意思說出來。

最後,遲疑了很久,他狠了狠心,拖過旁邊的一個袋子:“這裏面是我這些年找到的,跟這盞宮燈材質相似、年份相近的木料……”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是親眼看著陸子安修好那麽復雜的《化蝶》的,他確實是有真本事,如果他修不好,恐怕也沒人能修好了。

宋叔眼睛赤紅,咬著牙告訴自己:就賭了這一把!

陸子安將這些小木料拿過來仔細地看了看,確實都挺不錯的,這倒是個意外的驚喜,剛好他功勛值消耗光了。

他將這些小木料一塊塊拿出來,擺在桌上,竟然鋪滿了大半張桌子。

然後他將宋叔傳給他的另一盞宮燈的照片全都打印了出來,一張張慢慢翻看著。

陸建偉見他半天沒動,索性拉著宋叔他們出去繼續喝酒:“走走走,我們喝我們的,這一時半會也修不好。”

這倒也是。

陸子安一時起身走到宮燈前仔細觀察,一時拿著照片對照,腦海中思緒模糊又紛繁,好像捕捉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捕捉到。

這盞黃花梨滿雕寶塔宮燈,頂珠呈火焰形,亭帽式寶頂上浮雕“褔從天降”紋。

飛檐和翹角組成的鳳首向上揚起,下飾精美的駝鈴。

中部鼓腹呈圓形鏤空雕“龍鳳呈祥”,塔基螺旋狀向下,滿雕百寶紋裝飾。

下呈八角形底座,獸面腿足,堅實穩固。

整體造型別致,裝飾繁縟,古雅華貴。

手指沿著精美的紋路慢慢前行,陸子安透過那些古老而憂傷的光線,仿佛看見了匠師專注的身影,聞到了一陣陣幽香。

制作這盞燈的時候,匠師在想什麽?

他為什麽會用滿雕來展現這盞燈的華美?

這個頂珠為什麽會是火焰形的?有什麽特殊的寓意嗎?

每個細節他都需要細細推敲,以免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給他送水進來的沈曼歌最是喜歡他認真的樣子,當即就癡癡地挪不開步子了,眸光似水地站在桌邊盯著他瞧了半天。

只可惜陸子安頭都沒擡一下。

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水杯,正準備出去,就聽得陸子安清冷的聲音傳來:“磨墨。”

“哦,好的。”沈曼歌走過去,熟練地從墨匣裏取出墨塊,加了點清水,便輕而慢地在硯上垂直地打圈兒。

磨墨也有講究,要保持墨的平正,不能斜磨或直推。

用水則寧少勿多,磨濃了,加水再磨濃。

墨要磨得濃淡適中,不能太濃或太淡。

她慢慢地磨著,陸子安鋪好宣紙,閉上眼睛沉思片刻。

然後他慢慢睜開眼睛,提筆。

沈曼歌從來不知道,原來陸子安竟然還這麽會畫畫。

他性情灑脫,為人豁達,所以喜好恣肆無礙的草書,所謂字如其人不外如是。

而他的畫卻又與他的字完全不同。

或許是因為他此時畫的是花紋的緣故,每一筆他都非常慎重,構圖嚴謹,用筆精到,清逸處有靈氣,沉厚處韻蒼潤,古趣盎然。

慢慢地,她似乎看出他現在正在畫的是什麽了……

她有些僵硬地回過頭,仔細地盯著那破損的宮燈看了兩眼,再回頭來看陸子安筆下的畫。

那花紋竟然別無二致,甚至連鏤雕的層次感都展現出來,明明是平面的圖,卻有一種仿佛連花紋都是凸起的視感,可見陸子安畫技之精妙。

看著看著,沈曼歌忽然想起,師傅曾跟她說過,刺繡與作畫一樣,要避免妙而不真、真而不妙。

筆墨,最開始是線者為筆,染者為墨。

再進一步則是筆中有墨,墨中有筆——用墨無筆,古人稱之為“墨豬”,它有肉無骨;而用筆無墨則是行筆間缺乏墨色濃淡幹濕的變化。

筆墨,是一種表現美麗的手段過程。

如同地球公轉和自轉:為表現意象造形的美服務,是“公轉”;

它也有美的自我表現,是“自轉”。

筆墨離開了這個意思,那就是“耍筆墨”,那不再是畫,而是為了展現畫技而畫出來的死物。

沈曼歌手裏的活沒有停,思緒卻已經飄遠,她好像明白了為什麽師傅總說她的畫老實得死板小氣。

畫東西要裏出外進,才像大自然的一部分。

她老是在畫框子裏頭畫畫,不是畫外取畫,繡出來的花鳥魚蟲都是死的,是她臆象中想象出來的,她應該……

“怎麽了?”

沈曼歌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忘了研墨,忙忙的磨了幾下:“抱歉……”

“沒事,我是跟你說我畫完了。”陸子安唇角噙著淺笑,拿過手帕輕輕地擦幹凈手上墨痕:“你回房間休息一下吧,剛回來別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