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一點見高下

明明是極簡約的百合花紋,但細看時就能發現其精細程度。

不僅每根線條上都仔細地掐了花紋,甚至連舒展的葉片上的葉脈都清晰可見。

看著這般簡單的圖案,但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越簡單,其實越難。

就好比畫畫,畫個五角星不難,最難的是畫圓和畫直線。

掐絲也一樣。

掐絲要求做工規矩,掐出來的形狀務必勻稱、自然,後期點藍的效果才會幹凈、整潔。

古話就有“絲工重於藍工”之說,就是因為掐絲的功夫,會纖毫畢現地表現在作品上。

陸子安手下的銅胎,被酸清洗過後,散發著柔潤的光澤。

此時映襯著這掐絲百合,就連那細而長的瓶頸都帶了一絲尊貴的氣質。

仿佛天鵝正在引頸高歌,又仿佛是一枝百合清冶出塵地睥睨著天下。

“陸大師……”

陸子安回過神來,見眾人眼巴巴地瞅著,自己再檢查了一下確定無誤,便笑笑把銅胎遞了出去。

明明所有人都非常向往,但還是保持著秩序,各自禮讓著。

幾位老師傅圍成一圈,細細欣賞著這銅胎,只覺這掐絲當真是美不勝收。

明明還沒有經過點藍等工序,但卻已經有了景泰藍那般豐富的底蘊,這大概就是大師手筆的風骨吧!

眾人一邊觀賞,一邊回憶著陸子安方才的手法。

目光偶然落在自己的作品上,卻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有人索性拎了只成品過來仔細對比,咂咂舌:“味道不對。”

他們的作品,精美有,但韻味不足。

他們的畫面總是填得極為飽滿,總感覺這樣才足夠大氣華美。

平時不覺得,此時一作對比,便感覺太過繁復,釉面太厚。

如陸子安這般三兩花枝便勾勒一整個花瓶的,反而有一種獨特的冶麗美感。

“簡單來說,就是留白。”一名老師傅拿開放大鏡,眯著眼睛細細回味著這種感覺:“畫面要協調,多一寸太亂,少一筆太淡,得正正好。”

全部看過之後,眾人才再次將目光投向陸子安。

卻見到他此時正坐在工作台前,台上已經鋪了兩百來個顏料碗。

沒有圖紙,陸子安完全是憑著自己的想法調配出來的色澤。

各種色料的細末,都盛在碟子裏,和著水,琳瑯滿目地擺了一堆。

這些細末,就是景泰藍最重要的琺瑯粉。

琺瑯粉的主要原料是石英、長石、瓷土等,以純堿、硼砂為熔劑,用氧化鈦、氧化銻、氟化物作為乳化劑,各種金屬氧化物為著色劑,經過粉碎、混合、熔融後,傾入水中急冷成琺瑯熔塊,再經細磨而得。

當然,也有配入粘土經濕磨而得的琺瑯漿。

琺瑯粉和琺瑯漿兩者各有所長,它們有一個統稱,那就是——琺瑯釉料。

雖然有些不舍,但銅胎還是一步步遞回了陸子安手裏。

陸子安將胎體進行了平活、整絲後,便開始著手,準備上釉。

他將毛筆浸在釉料裏面,完全吃透,然後輕輕地在一片花瓣上進行仔細的勾勒描畫。

“咦?”有人略微驚訝地皺眉,不顧其他人制止的眼神,拿起旁邊的一根銅絲輕輕在陸子安的顏料碗裏沾了沾。

出乎意料的是,與他們平時所用的任何顏料都不一樣的是,陸子安調制出來的釉色,竟然是有黏性的。

“這是……”

終於也有其他人察覺到異常了,紛紛圍了上來。

陸子安始終端坐著,花瓶微微傾斜著擱在木架上,筆觸輕柔,將這些釉色都慢慢填充進去。

而這,也正是陸子安創新的第二項工藝。

點藍這個步驟,泰霄的師傅們一般都是用的藍槍和吸管。

用它們舀著不同顏色的釉料,慢條斯理地鑲嵌在銅絲界成的各種小格子裏。

而陸子安的釉色,卻是以毛筆一筆筆進行填塗,勾畫。

點一片葉子,陸子安最少要用五個顏色,所用的顏料由深及淺,有時甚至需要近十種。

這般勾畫出來的葉子,連葉脈都極為清晰,一片葉子靜靜舒展,平靜地散發著歲月靜好的感覺。

看著這般點藍,是一種享受。

“一點”見高下,說的就是這種意境。

眾人認真觀摩的同時,也忍不住拿起自己的工具,跟著細細勾勒。

整個車間寂靜無聲,他們體會著陸子安勾畫時的手感,忽然對點藍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在他們的眼裏,陸子安手裏的毛筆,仿佛不是在進行點藍,而是在填滿華夏景泰藍所缺失的一部分。

風輕雲淡間,改變的,卻是整個華夏工藝界的格局。

泰霄廠裏,陸子安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點藍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