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貴不貴?

有什麽比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事物慢慢崩塌,卻無能為力更讓人難過的呢?

這種難言的痛苦,像無數條小蟲啃咬著陸子安的心。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釉面為什麽會裂?

如果是溫度的原因,為什麽不是在最初就產生裂紋?

如果不是溫度的原因,那為什麽出窯以後又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

諸多疑問,在陸子安腦海中來回盤旋。

與眾人所擔心的他會傷心什麽的相比,反而是導致這個結果的原因更讓他在意。

陸子安定了定神,緩步上前。

“其實……”有位老師傅看了眼依然在不停迸裂的茶壺,猶豫地道:“鈞瓷有一特殊的品種,就是以裂聞名的。”

“冰裂紋?”陸子安自然也聽說過,他低頭仔細地看了看:“嗯,也有種冰裂紋的感覺,這紋理迸裂得還是挺有美感的。”

鈞瓷冰裂紋一般在青釉(包括月白)系,黃釉、以及單色釉中比較明顯。

而眼前這茶壺,月白的壺身上,冰裂的紋路縱橫交織,極富韻味。

眾人不禁升起一絲希冀:莫非,這真是傳說中的冰裂紋?

可惜,陸子安的下一句話無情地戳破了他們的所有期待:“但是這個雖然有點像,卻不是冰裂紋。”

“怎麽說?”

關於鈞瓷的開片,陸子安這些天休息前都會仔細查看典籍,對此知之甚詳。

“鈞瓷開片,和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陸子安伸手輕輕一撫,摸在原本光滑平整的壺身上時,指腹會有略微的刮蹭感:“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這裂紋。”

看著和開片的很像,但是這種裂,是由內及外,層層斷裂。

雖然也很美,但是觸之刺痛,如果用力,那必然會被割破皮的。

“鈞瓷的開片則不一樣。”陸子安端起仍在不停開裂的茶壺,仔細觀察著這上面細細的,像須根一樣交錯的紋路:“看著相似,但真正的鈞瓷裂,看著是裂紋,摸上去,卻是光滑的。”

燈光照著壺身,欲透不透的朦朧感,瞬間擷獲了所有人的心。

如果這真是開片該多好啊!

裂紋,使鈞瓷“活”起來了。

真正的開片,是瓷的毛細血管,是鮮活的生命。

它在不停地延伸,不停地開片,說明它每一刻都是不同的,在隨著時光的流逝而不動聲色地發生著變化。

“另外,就是這聲音。”陸子安將它捧在耳邊,仔細地傾聽著每一下開裂時的聲響:“真正的開片,該是細微的,唯有在夜深人靜、心清似水時,把鈞瓷放在耳邊,才能聽到這種輕微的聲音,如屋檐風鈴,如幽咽琴音,更像,一朵花在綻放。”

雖然很不甘願,但他不得不承認,他辜負了眾人對他的期待。

由木雕入玉雕很輕松,再由漆藝接觸景泰藍,他也沒遇到過太大的挫折。

一路順風順水,帶給了他一種無往不利的,錯覺。

沒有人是萬能的,工藝路上,走捷徑更不可能。

聽他這麽說,眾人各自對視一眼,糾結地道:“那,陸大師,您的意思是這個茶壺,廢了嗎?”

十窯九不成果然不是虛名,這鈞瓷,太難了!

難於上青天,竟然連陸大師都失手了!

出乎意料的是,陸子安仔細端詳著這個茶壺,不僅沒有難過,唇角反而出現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它很好。”

好?

“不過話說回來,這月白色,倒真是很難得的。”

“天青月白賽翡翠啊,雖然……但我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窯變。”

眾人七嘴八舌,努力地醞釀著安慰的詞語。

倒是有一個人,冷靜地分析出了利弊:“雖然這茶壺裂了,但也算是給我們指了條明路,至少,說明這個大方向還是對的,既有漸變的窯變,又有冰裂紋,如果能消除這種不好的影響,這簡直就是完美的鈞瓷了!”

陸子安贊賞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是的,所以什麽猜測都沒有意義,我們需要的,是實踐。”

“什麽實踐?”

有人舉起手:“陸大師是要繼續實驗嗎?我背下了您之前的完整步驟,可以協助您的!”

其他人也紛紛請纓,陸子安只是淡笑著搖頭:“首先,是需要找到它開裂的原因。”

怎麽找?當然不是盲目動手。

與其他人以為的要馬上繼續做坯不一樣的是,陸子安沒有貿然動手。

他仔細記錄了茶壺的所有變化,窯爐的所有數據也都一一記載下來。

甚至他還一邊回憶,一邊記載,將之前燒窯時的所有時間段都記錄下來。

這些數據,他甚至都是攤在桌上任人查看的。

明明是手寫的,但是線條當真是一筆下去筆直到底,一筆畫成完整的圓,中間甚至沒有任何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