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顧玙(下)

其實說起來,顧玙沒什麽故事可講的,大概是一個留守兒童父母雙亡,由爺爺撫養成人的苦逼經歷。

爺爺不是本地人,八十年代才到此落戶,不會種地,卻做的一手好香,除了自己售賣,便是提供給鳳凰山上的紫陽觀。

不過後來,道觀的商業開發越來越好,手工制香滿足不了需求,就轉向了一家制香廠。那種又直又長又粗的大香,一柱就敢賣九百塊。

顧玙從小就學了這門手藝,也是真心喜歡,修煉的頗有道行。他讀書刻苦,懂事勤奮,考上了省城的大學,但念了兩年後,爺爺忽患重病。

沒多做考慮,他便輟學回家,貼身照顧。不過很可惜,積蓄花光又欠了點外債,爺爺還是去世了,只留下這座小院和一屋子的香方。

唯一幸運的是,他沒碰到什麽狗屁倒灶的爭端,挺順利的繼承了遺產。

以顧玙的情況,其實很尷尬,沒念完書的大學生,還不如一個大專甚至技校生實在。白城是小地方,工作本就不多,稍微像點樣的他都去不上。

思來想去,丫把心一橫,幹脆當起了山民小販。有地方保護,成本低廉,只是受苦。

受苦不怕,挺著,白天上山,晚上打零工,到現在有一年多了。不僅還清了債務,還攢下了一點點錢。

“嗒嗒嗒!”

墻上的掛鐘就像缺了油的機器,不甘不願的走著針。顧玙關了電腦,到廚房接了盆水,便開始洗手。

他的手指修長,指甲剪的十分整齊,沒用香皂,就在水中慢慢揉搓著,似要把每一寸的皮膚都要洗凈。

之後,他才推開那間屋子的門。

燈光一起,仿佛照亮了另一個世界,整齊,緊湊,還帶著別樣的神秘感。三面都是碩大的木架子,上面擺著瓶瓶罐罐,每樣貼著標簽,足有上百種。角落還堆著兩個大箱子,正中是方桌,滿是奇奇怪怪的工具。

這便是顧玙的工作室,從未讓第二個人進來過。

小齋訂了醒神香,他得盡快做出來。所謂醒神香,就是能清心醒腦,集中注意力,屬於類藥香的一種。

制香最好在夜晚,不打擾別人,也不被別人打擾。據說香有十德,感格鬼神、清凈身心、靜中成友、塵裏偷閑、能拂汙穢等等。

靜,是根本。

顧玙在木架前轉了一圈,取下幾個瓶瓶罐罐,然後往桌前一坐。這一坐,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沉靜,專注,還有那麽一點點浪。

哦,浪靜風恬,泛輕舟去的浪。

若按網上的說法,制香就是燒錢,因為幾乎每一種都會用到沉香和檀香。這倆貨貴得嚇死人,而且還不真。

但他繼承的是爺爺的香方,似乎傳自一個很獨特的派系,老爺子又加以改良。這些方子很少用到沉、檀,以常見的材料居多。比如醒神香,就是用石菖蒲、蒼術、薄荷、夜交藤、白豆蔻、冰片,外加鳳凰山上的一種圓葉草配制而成。

除去前期繁瑣無比的香粉炮制,制香大概分為:調泥、成型、理型、陰幹、窖藏五個步驟。那些罐子裏都是做好的香粉和粘粉,所以他就直接調泥。

簡單講,就是用粘粉混上香粉,像和面一樣揉成均勻的一團。粘粉多用榆樹皮制成,無異味,粘性也好,但不能多放。

像廟裏的許多線香,燒完了香灰蜿蜒不斷,就是粘粉放多的緣故,這是劣香。

顧玙先取了一只瓷碗,放入配好的粉,一點點加水,一點點攪拌。直到水凈,粉就成了一坨面團樣的東西。他再用勺子反復從四周往中間疊壓,將面團充分調勻,加強密度。

到此都很簡單,下面才是關鍵的一步,成型。

如果是做線香,現在的人為了偷懶,多把香泥塞進針管裏,然後一條條擠出來。這種實際是劣香,因為擠出來的香條內部不密實,燒起來的煙會比較大。

好的方法是用手搓,配制香料和搓制線香,這兩者便是制香最大的道行。

“呼……”

顧玙坐在燈下,深呼吸了一口氣,整個人愈顯沉靜。他扯了一小塊香團,放在木制的案板上,用一根手指豎著開始揉搓。

千萬不能橫著搓,豎著可以調整香條的走向和粗細。

他神情專注,全身心都在那根手指上,不是看,而是感受。感受著那一小塊香團慢慢伸展,變細,延長……就像用自己的意念控制一樣。

這種感覺很微妙,練過太極的都知道聽勁,搓香也類似,讓手指的皮膚去“聽”香團傳來的力道和反應。

有句話講:搓香便是調心。

總歸還是一個靜字。

時間一點點走過,夜色深沉,顧玙終於起身,吐出一口長氣。費了半天勁,一共搓成了十五支,長約十厘米,有牙簽粗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