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得先上牌桌

這天晚飯後,室友們突然都開始精心打扮起來。

澡堂排不上,熱水不夠,就是忍著寒冷也要把頭洗了,再狠些的還要洗澡,一咬牙一閉眼,就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匆忙打上香皂一通搓,再來兩盆水沖幹凈泡沫,然後頭皮發麻,一路鬼哭狼嚎著沖回宿舍。

平日裏他們也許很邋遢。

但是淩亂的箱子裏一定會有一整套洗得幹幹凈凈的衣服,上頭帶著皂角和陽光的清香,從襪子、內褲到襯衫、毛衣、外套,整齊疊放,備在那裏一個星期,為的就是這一天。

一般一樣備著的還會有一雙皮鞋,沒有皮鞋的,至少也會有一雙幹凈不臭的鞋子。

穿好衣服,再輪流拿起桌上的兩面帶塑料殼的圓鏡子,鏡子外殼通常是大紅色或綠色,背面會有一張顏色過深的女明星招貼畫。

把鏡子支好,梳子抵著頭皮,一條直線往上推到頂,再兩手一分,發型就出來了。

一般三七或四六分的多,偶爾也有中分的,但是其實不好駕馭,臉型、氣質如果跟不上,很容易給人漢奸的感覺。

江澈兩手抱在胸前,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一群人忙碌準備,像是要去集體相親。

“怎麽,你不去啊?”一名室友雙手舉著,用力按住兩邊頭發,固定發型,扭頭看著江澈問了一句。

“去……什麽?”

“隔壁醫護學校今晚舞會啊,你忘了?”室友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江澈。

江澈想起來了,對啊,這個年代的大學、中專,一般周末都是會有舞會的,男生、女生,甚至老師,大家一起學交際舞,有的學校還會有比賽。

相比後來電腦、手機時代的大學生活,這也許可以算是這個年代少有的值得被羨慕的一件事,不必挖空心思去搭訕,不必難以啟齒,男女同學之間有正常渠道去進行“曖昧”接觸……從語言到肢體。

多少校園愛情,多少心動曖昧,都在這輕快的步點和柔和的推拉中,自然而然的萌發。

臨州師範學校旁邊有一所醫護學校,她們也辦舞會,但是缺男生。可想而知,這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室友中有人早已經有了熟悉的舞伴,有的還在打遊擊,總之都當作頭等大事,每周期待著。

江澈想起來鄭忻峰的舞似乎跳得很好,在附近幾所學校之間都很有名氣,這年頭通常一個舞跳得好的男生,又是在男少女多的學校,會很有“殺傷力”,像是被女生爭搶這種事,後來的男孩們大概很難遇到。

另外你要是霹靂舞跳得好,紮上紅色頭帶吧,奢侈點再來一副半指皮手套,你就是校園明星了。

以周末舞會為代表,這個年代的校園集體活動通常很多,而後來,伴隨著通訊的發達,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反而變少了,孤獨成了定式。

“周末舞會麽?”

江澈心裏倒是很想去重溫一下,但是想了想,還是過些時候吧,現在什麽舞步、熟人,相隔太久,自己好像都已經忘記了,去了容易露馬腳。

於是他隨便找了個借口,推脫不去。

……

……

室友們都走後,宿舍裏就剩了江澈一個人。

在鄭忻峰的床鋪上翻了翻,翻出來一盒“雙葉”,江澈拿一根點了,倚在窗口往外看。

城市還沒有太多裝飾性的燈光,校園裏的路燈也是昏黃的,朦朧寥廓,煙吞進肺裏,沁出一絲涼,吐出來,眼前一層薄霧。

“1992年……1992年初。”他嘴裏嘀咕了兩句,陷入回憶,或者說開始竭力搜索記憶。

江澈前世錯過的七年其實並不缺乏記憶,恰恰因為當時錯過了,他後來像是一個學生,很認真細致地整理和了解過這七年中發生的事情。

至不濟,就憑他後來愛看《我愛我家》,也能記下來不少事情。

【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這句話從80年代一直流傳下來,其實很能說明問題。

這個時候,一般中小城市買一套房也就兩三萬塊錢。

從收入的角度來說,排除深圳,排除爆發人群和特殊高薪崗位,首先做小生意的賺錢最多,其次農民工收入不算低,甚至高於部分事業單位,比如教師,這時候普通大學老師的工資也就兩百左右,和一般效益好點的工廠工人差不太多,大概還低點,之後才是體制內的公務人員,他們的工資多數還在幾十塊和一百多些的區間內徘徊,總之很多後來令人羨慕的職業,現階段其實都不吃香。

與此同時,一部大哥大兩萬不夠,好點的彩電、空調等也都是近萬的價格,這並不說明多數人富裕了,只說明生產力低下,以及暴發戶出現,拜金和炫富的時代初步來臨。

而接下來的幾年,不管是工資還是衣、食、住、行,每年都會以驚人的速度發展變化,甚至同一年的年頭、年中、年尾,都完全不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