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甘心入坑

20世紀90年代初,招商引資工作在各級政府的工作序列中排位極其靠前,也是考量地方官員政績的重要標準。

從當年華裔外商黃鴻年能在某地一口氣並購全市所有國企可見,地方政府當時的心態,有多麽渴望將手裏的東西“雙手奉上”,以換取資金、經驗、技術、市場……政績。

這是一種無奈,也是過度落後所造成的必然經歷的陣痛。這個國家站起來的過程並不容易。

操之過急,求之太切的情況下,吃虧是必然的,不吃虧,不給便宜占,別人憑什麽來?

關於這一點,其實從上到下心裏都清楚。至於具體操作過程中的諸多混亂情況,甚至貓膩,也很難完全避免。

相對於較早開放的東部沿海地區而言,大部分落後地區連“吃虧”的機會都沒有才是真正的痛苦。

港商、台商、外商過路一次,被地方政府當皇帝伺候著的情況,在這些地方一點不罕見。

就在不久前,莊民裕一度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峽元歷史上千載難逢的一個機會,被他抓住了。他將成為改變峽元縣貧困落後、一無所有局面的那個人。

不求樹碑立傳,不求萬民傘,只求後代峽元子孫不再缺吃少穿,不再病不就醫,過上好日子的時候,能偶爾說起,那時候的縣長,大概姓莊,是個好人。

是的,莊民裕想象峽元人的生活變遷,實際也只敢想到這個程度。

見識是時代賦予的,何況這個時候很多地方上五十歲左右的官員,因為自身出身背景、文化水平、眼光、思維等因素的局限,本身連眼下這個時代都已經快要跟不上。

就連中央政府都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這前後的很多年,各級政府考察團跑遍全國跑出國,哪怕“浪費”大量資金,國家也認了。

這個時代變化太快了,莊民裕跟著張市長住了一天某慶州市新建的星級賓館,擺弄不明白那套進口的淋浴設備怎麽用,澡是從洗手池裏接水洗的。

現在的問題其實就是王宏“蒸發”了,他那份到底歸誰的問題。

吃過一次虧,不敢再吃第二次,莊民裕和張市長談過之後意見一致,峽元縣政府必須在接下來的港口項目開發中占據一個有利的位置。

但是他就這個問題跟鄭忻峰談了兩次,結果很不樂觀。

當那個小年輕談急了甩臉直接起身就走,丟下兩句話:

“一,別忘了合同在我手裏,上面有我的名字,那片土地已經是我的,我買下了。我可以保證峽元擁有自己的內河港口,這事對我是利,因為我是商人,但是對峽元人民,同樣有利。”

“二,兩個人合夥投資地方項目,其中一個詐騙合夥人,政府不但不幫忙,還站出來,說,他那份歸政府……惡意侵吞私營企業資產,你莊縣長是土匪還是山賊?是要捅南關省的天,還是市場經濟改革大形勢的天?”

大帽子一直扣,莊民裕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拿鄭忻峰沒辦法,連再去公開招商都不行,莊民裕很清楚,這件事到現在除了他莊民裕頭鐵,連張市長都已經不願意出面來談了。

而對方合同在手,形勢判斷門清,潑皮無賴,資金雄厚,現在有恃無恐。

收拾行李準備換地方的時候,莊民裕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如果是那小子,會怎麽做,怎麽把人坑進去?對了,他們好像認識。

他還不是很清楚,不是認識,自己真正要對付的人,其實就是那小子。

……

“你小子對老莊也太狠了。”江澈用玩笑的態度對鄭忻峰說。

從一個商人的角度,江澈很高興看到鄭忻峰的成長,他做的其實無可厚非,江澈自己也不是什麽普世聖母,只是想想老莊,還是會有那麽一丁點兒內疚。

水變油的事,老莊不可能聯想到江澈頭上,這玩意全國多少人,多少領導幹部都還上著當呢,何況江澈早就把鍋甩了,之後也一直旁觀沒參與,怪江澈,沒邏輯。

鄭忻峰說:“我知道那個莊縣長人不錯,但是人好,未必做的事就是對的,好人添亂的時候,多了。”

江澈開玩笑說:“小心逼急了他揍你,我聽說老莊以前可是上過戰場的。”

老鄭說:“那他打的就不只是我,還有整個省的招商引資形象。”

鄭忻峰是對的,前世的情況,江澈依然有一定的印象。

前世的兩年後,小平原依然荒蕪一片,老莊心急如焚,自己一個人出去找新投資商,但是帶來後出價往往不夠,外商手握合同不肯出售項目和土地,就那麽拖著。

至於向上級去反應,去鬧,去爭取,他也都幹過,但是省領導點頭的合同出了狀況,總不是那麽簡單就能解決的。

那時峽元縣的情況根本沒被怎麽關注,莊民裕一樣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