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一個地方叫茶寮

天只蒙蒙亮,街面上路燈都還沒熄,黃色的燈光打在清晨的空氣裏,仿佛蒙著一層薄霧。

老太太起來很久了,其實整夜就沒怎麽睡。

不敢開燈,更不敢出門,她縮在屋裏的小窗口,拉長了脖子,盯著巷子口的那盞路燈,一直張望。

一陣鍋碗磕碰的聲音傳來,樓下人家像是也起了,跟著有人在對話。

但是她們說的是粵語,老太太聽不懂,人也一樣,一向就沒熟稔起來,所以非但沒有因此安心,反而聽得心頭一酸,更可憐自己了些。

在異鄉,相依為命的日子過了一年多,當婆婆的不知不覺她把兒媳婦看作了親閨女,說是管著她,其實是跟在她身後,守一個家。

心裏盼著她好,盼著她能有個依靠吧……

可是等一天她真有了,老太太轉念想想過世的兒子,再想想自己,突然發覺……自己一下成了那個外人了。

“從來只有帶娃兒改嫁的,這也沒娃兒。”

“古今道理,哪來人帶著婆婆改嫁的啊。”

她自己叨咕了兩聲,眼眶就是一陣酸,抽鼻子擡手抹了,再往窗外頭看一眼……魚尾紋撐開,臉上一喜。

劉素茹的身形出現在巷口,拐角過來,粗長辮子斜著蕩起又落下,打在她自個兒腰臀上。她的一只手往後擺著,牽著衣服袖子,把另一個身影也拖了出來。

一下心裏有些發慌,老太太連忙縮回身子,又把頂門的桌子撤了,扭身回去自家的屋,脫鞋上床,鉆被子裏蓋住。

從昨晚到現在,她想了很多,但是事到臨頭,又要面子不肯被看出來。

外頭門響了,劉素茹開門進來,把燈開了,目光掃了一遍,有些刻意地大聲對陳有豎說:“毒老太像是還沒起呢。”

她不怕老太太出去找她,一來蔫老太真不敢,二來,她的性子劉素茹實在太了解,昨晚那一幕,老太太要是沒看在眼裏,才奇怪了。

“自己坐,還要請呀?”

因著屋裏還有一個人,兩人之間突如其來一些兒微妙的小尷尬,劉素茹朝陳有豎說了一句,使個眼色,推開婆婆的房門,進去後順手又關了門。

“娘,今還沒起啊……俺回來了。”有些尷尬,她努力像是平常一樣說話。

老太太背對她“唔”一聲,悠悠說:“回來了……啥時候走啊?”

“等你起唄,你說你這,睡覺也不脫衣服。”劉素茹早看出來老太太起過了,扯了扯她被角,說:“起了,娘,一會兒還忙活呢。”

老太太擡半身靠起來,看她一眼。

“一汪子全是水……”老太太示意劉素茹的眼睛說:“這是一晚上沒消停吧?瞧你眼裏光,眼下黑的,得,荒久了的地,你就可勁灌吧。”

“不過俺這先警個話”,老太太定神看著劉素茹的腰臀,主觀就覺得它們不一樣了,說:“可別你這地兒肥了……整一個家裏漢子下不得地才好。”

“撈幹的面條立不住……時不時得晾晾它。”

過往村裏頭婦女互相開玩笑的粗俗話,老太婆一套套的,劉素茹一下還真招架不住。怎麽說嘞,被說在點子上了。

昨個夜裏,劉素茹就郁悶,那什麽,只要自己個兒一翻上,她就走神,恍惚把自己想成了一扇白又圓的大磨盤,顛著,轉著……

那個氣啊,偏又想笑。

陳有豎問她怎麽了。

她說:“你見過磨豆子嗎?”

咯吱,嘖嘖……

老太太這邊把“閨女”說沒聲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你們……這就走啊?”好一會兒,她終於問。

“誰們?”劉素茹反問。

老太太心裏想說咱們,嘴硬想說你們,最後說:“他不是說要走麽?”

“嗯,是啊,可是就他一個走。”

“啥!啥意思?!”

老太太一下掀了被子下床來,就好像自家閨女給人生欺負了似的,蹭的一下站起來,擡步又縮回,說:“他這還不帶你走?”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灰布系的小包袱從被她帶起的被子裏滾出來,悠悠掉地。

這是老太太半夜裏收拾的,自己多年來的體己東西。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要這麽做,就是好像不準備好了,一個跟不上,就會被丟開去似的。

劉素茹看見了,定了一下,心頭一酸,上前拉了老太太的手說:“娘,俺知道你怕什麽。安心吧,俺到哪都帶著你,這輩子都不帶丟下你自個兒跑的……”

“……”老太太聽著,忽地一偏頭,眼淚就下來了。

等回頭,又是沒好氣沒好臉地說:“用你裝好人,你還是先顧自己個兒吧,這,這……他要走,怎麽能不帶你呢?你們……”

“要是因著俺這個老太婆拖累,俺……”

“瞧你這瞎琢磨的,都想哪杆子去了?!”劉素茹把話打斷了,解釋說:“他又不是去多遠,就對面深城。他會常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