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礦山往事

那年記得是1984,似乎快入冬的時節。

當時秦河源十一歲,上小學。

個不矮但是偏瘦,都說他眼睛裏有神兒,是塊讀書的料,但實際也就一般,他心思不在學習上,就總愛琢磨事。

之前的幾年,國家逐步放開了對晉西北煤礦的控制,秦父膽大有心思,也湊錢出面包了一座山來做,連帶兩座開發已經多年的小煤窯。

這時候明面上的煤窯大體都是不賺錢的,有時候還虧錢。

財富在山,在私挖的小煤窯。同時,這一階段的小煤窯主和煤礦工說起來也差不太多,一樣得下井幹活,算來算去,賺的都是力氣錢。

可就是這樣,在一個見錢都屬難得的年代,秦家的光景也已經比周邊大多數人家都要好上許多,而且正漸漸越來越好。

於是在村鄰們的嘴裏,秦河源是少東家,打趣的時候偶爾還叫小財主。

那天放學他回家很晚,爬崗子跟人打了一架才回來的,跑回家放下書包他才看見,屋裏頭站了兩個生人。

其中一個有些高,骨架也大,是個面無表情的男的,破爛衣服光腳。再一個被他牽在手裏,是個小丫頭,紮辮子,穿一身大了許多的棉衣,有鞋子,也大了,臉上臟兮兮的。

爸媽兩個坐在那裏,難得一次,沒因為秦河源回家晚了罵他。

“這是有豎,比你大半個月,以後得叫哥。”秦父笑呵呵說:“這是妹妹,八歲,小你倆都三歲。以後你得和有豎一樣,當親妹護著。”

那天秦河源鬧了情緒,沒叫哥哥,也沒喊妹妹,挨打都沒喊。

後來他才鬧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陳有豎和妹妹的家裏,也是做煤礦的,後來出了事故,人沒了,家當也全賠了。

十一歲的哥哥在礦上幹活,養活自己和妹妹。

秦父一點援手照顧沒給,從旁觀察了三個月後,決心收下這對兄妹當義子義女。

為此他給老父親和妻子做解釋,話說得有點大,他說:“我看河源能出息,將來成事,比我能大一點,但若他身邊有有豎,他的出息,我就拍馬也趕不了吃塵……”

像“互補”這種詞,老秦當時自然是想不到也說不出的,但是意思,其實是這個意思。

至於妹妹,他說:“那是個池塘子,能照出來為人情義,還能養人情義。有豎是個有情義擔當的孩子啊,河源也會是的。”

陳有豎和妹妹就這麽在秦家住了下來,也上學,也幹活。爺爺和爸媽對他倆很好,視作秦家親生的孩子。

至於秦河源,畢竟是孩子心性,爸媽給人分走了一半,怎麽說總有點兒不舒服,就不願意去親近。當然,說怎麽為難使壞,也是沒有的。他不屑幹這種事。

印象中陳有豎從來時起話就不多,到後來也不多。

妹妹畢竟年紀小,變化要大一些,最初怯生生的小丫頭在重新有了家,有了人疼之後,漸漸變得開朗了許多。

有那麽幾次,她壯起膽子喊“河源哥”,那調子真好聽啊。秦河源幾次都沉著臉沒應,但其實,他想應來著。

後來,記得是有一回,家裏冬天蒸大肉包子。

八歲的妹妹坐灶台後幫媽媽生火的時候就開始抽鼻子聞味兒了,上桌看得倆眼睛發直,等啊,等啊,終於見爺爺爸媽都拿了,就急著伸手去夠。

但是手伸一半,定住了,最後委屈巴巴地,又收了回去。

秦河源注意到了,是陳有豎看了妹妹一眼,沖她搖頭呢。

聰明勁兒一轉,他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妹妹你拿呀,想吃就拿,哪有親妹妹吃東西,還得讓著哥哥先來的,拿。”秦河源看不過去了,沖妹妹說完,又對陳有豎抱怨:“哪來那麽大規矩啊你,我跟你不一樣都是妹妹的哥哥啊?幹嘛非讓著我呀,搞得跟我人多壞似的……”

他說著說著,倒自己委屈起來了。

那天妹妹穿紅碎花棉襖來著,秦河源至今都還記得,她那天捧著大肉包子邊吃邊笑,邊說“河源哥真好”的樣子。

打那天之後,秦河源開口管妹妹叫妹妹了,有啥事都護著她,有啥零嘴果子,也都想著妹妹。他本身,似乎也變更懂事了。

媽媽和爺爺都說秦河源爸爸當初說的對,這小女娃子,果然能養人情義擔當。

只是秦河源依然沒有叫陳有豎做哥哥。

一直好幾年,他們一起上學,一起幹活,一起打架,一起爬樹給妹妹摘果子,手搭車做轎子給妹妹擡花轎,秦河源始終也沒開口叫過一聲哥。

憑什麽啊,就半個月而已,我才不認這個小呢,他想著。漸漸,有豎有豎的,也叫習慣了,就連爺爺和爸媽都不再提醒秦河源改口。

說起一起打架,秦河源又想起來了,那似乎是85年開春的時候,他放學跟鄰村的幾個孩子約架,同夥兩個同學膽小跑了,他一個打五個,被揍得很慘,血糊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