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7章 醒者難醉醉者難醒

邊學道有個習慣,在家比在酒店睡的熟。

早晨,陽光被厚厚的窗簾擋在外面,房間裏十分安靜。

大家醒來後各忙各的,沒人來叫醒邊學道。

直到他被晨尿憋醒。

噓噓完,看了看表,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外面陽光明媚,一眼看出去,天高雲淡,天氣好得令人發指。

接著,他看到單嬈站在樓下院子裏,一手抓著秋千蕩繩,一手拿著手機打電話。

單嬈是背對著的別墅,不知道邊學道已經醒來,正站在窗前看著她,依舊專注地在電話裏跟人說著什麽。

此刻,邊學道光著膀子站在二樓窗前,靜靜看著院子裏單嬈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2003年“非典”時他在隔離警戒線外給單嬈送東西,單嬈拿了東西,笑著跟他揮手,然後轉身回隔離樓時的那個背影。

穿上衣服走下樓,來到院子裏,單嬈已經打完電話,正拿著手機,坐在秋千上望著姹紫嫣紅的花園發呆。

聽見腳步聲,單嬈扭頭看過來,見是邊學道,她柔柔一笑:“起來了,我以為你還要睡一會兒呢。”

邊學道走到花園前,彎腰聞了聞,說:“這花怎麽不香?”

單嬈說:“這是月季,天生不怎麽香。”

邊學道站直身體,說:“開得這麽紅,居然不香?”

單嬈輕輕著蕩秋千說:“有一個對聯,上聯是,紅花不香,香花不紅,玫瑰花又香又紅……紅花不香,說的就是月季。”

“真的?”邊學道接著問了一句:“下聯是什麽?”

單嬈搖頭:“沒有下聯。”

邊學道“哦”了一聲:“我聽著也不像古人傳下來的對聯。”

單嬈說:“其實下聯也不難對。”

老審讀員邊學道在腦子裏琢磨了幾遍,說:“你對出來了?”

單嬈露出大學時慣有的小得意神色,說:“醒者難醉,醉者難醒,逍遙者半醉半醒。”

邊學道走過去,抓著秋千蕩繩說:“我這兒也有一個下聯,想不想聽?”

單嬈伸腳輕輕踢了邊學道小腿一下:“別賣關子。”

邊學道笑呵呵地說:“聽好了,行者不駐,駐者不行,隨心者且駐且行。”

單嬈聽了,看著邊學道的眼睛問:“你是隨心者嗎?”

“我?”邊學道自嘲一笑,說:“孔夫子說自己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一代聖賢到七十歲才敢稱從心所欲,我還早著呢。”

單嬈說:“不是隨心者,那你是行者?還是駐者?”

邊學道擡頭看天,一架飛機高高飛過,說:“一年365天有300天在外面奔波,應該算是行者吧。”

順著邊學道視線看過去,遠空中飛機成了一個小點,單嬈問:“那你算醒者還是醉者?”

邊學道一下被問住了。

這幾乎是他永遠也答不出來的問題。

醒者?

醉者?

在這個時空,邊學道可能是唯一的醒者,他的靈魂超然於這裏所有人之外,終此一生也不可能完全融入,就像一直到死都對前塵往事念念不忘的祝海山一樣。

他也可能像《楚門的世界》裏的楚門,是唯一的醉者,身邊每個人其實都是真人秀演員,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在監視著他,注視著他。自以為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命運,不過是一個正在進行時的直播,無論得失成敗,都是一個可憐的無處可遁的小醜。

見邊學道愣愣地出神,單嬈蕩著秋千說:“得,不用問,一看就是昨晚的酒還沒醒,醉著呢。”

邊學道走到秋千架後,幫單嬈推秋千:“來美國這幾個月,你變了不少。”

單嬈問:“變好了變壞了?”

邊學道說:“有上學時的樣子。”

單嬈說:“來這兒小半年,所見所聞,給了我來自不同視角的思考、做法和生活方式。人不是活給別人看的,而是要活得自在有意義。很多曾經看不清的復雜圖案,稍稍簡化一點,自然變得清晰。做人,想了就說,說了就做,失敗了就失敗了,成功了也就成功了,總比不敢嘗試強。”

邊學道點頭說:“活得真實自我的人很少,甘願把復雜心態還原單純的人更少。”

單嬈說:“最近兩個月,每月我會去社區學校裏做兩次義務服務,去了才發現,原來無欲無求、盡心盡力地為別人服務是那麽的開心。原來放下得失之心,放下利害之心,放下消長之心,人可以純粹得讓自己都喜歡自己。”

看著單嬈眼裏閃動的星星一樣深邃的光,邊學道說:“嬈嬈,你很了不起。”

單嬈說:“了不起的是董雪。”

“董雪?”邊學道聽糊塗了。

單嬈說:“來美國前,我問你董雪還好嗎,你說讓我找機會當面問她,後來途經歐洲,我見了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