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玉米苗

鏡頭慢慢移出村子,狗叫聲越來越強烈。戛納電影宮安裝有全息聲系統,觀眾清楚的感受到狗就在鏡頭左邊四五米遠的地方,只要鏡頭再往左移動,大家就能看到這只狗了。但就在此時,鏡頭突然卻停住了。

鏡頭切換,特寫鏡頭,李雪建溝壑縱橫的臉出現在大銀幕中,他平視前方,無悲無喜,看上起有些像羅中立的油畫《父親》中的那個老農。

全景鏡頭,村頭空地布置著祭壇,李雪建站在祭壇中央,台下站著數百村民,男女老少都有。

鏡頭快速切換,香案上煙霧繚繞,瓜果供品一應俱全;兩個水缸畫著龍王,缸裏面盛滿了水;一只用繩子牢牢拴住的黑狗在不住大叫。

近景鏡頭,李雪建用蒼涼的聲音喊道:“龍王爺,顯靈吧!龍王爺,顯靈吧!龍王爺,你發發慈悲,給下點雨吧!”

念完祭詞,李雪建雙手舉手,手心向天,大聲喊道:“跪下!”說完,他帶頭跪在地上,身後男女老少都匍匐在地上,一眼望去烏壓壓的一片,場面極其壯觀。

“一叩首!”李雪建大喊的同時,俯身向下,雙手按住地面,頭磕在地上。他身後的村民都俯身向下,行叩首大禮,無比虔誠。

“二叩首!三叩首……”

跪拜過後,黑狗被牽上祭壇,用繩子拴在兩個水缸之間。李雪建看看頭頂的太陽,然後對黑狗道:“你要是渴了就喝,餓了就吃,不饑不渴時就對著太陽叫,只要把太陽咬退,雨落下來,就把你放了!”

黑狗像是聽懂了李雪建的話,狗頭仰著天,一聲接一聲地吠叫著。

在黑狗猛烈的吠叫中,鏡頭慢慢搖向天空。碧空萬裏,看不到一絲雲彩,惡毒的太陽正噴射著猛烈的火焰,想要把整個世界烤透。緊接著,“烈日灼身”四個血紅的大字出現在觀眾眼前,隨後主創的名字相繼出現。

賈樟柯輕輕呼了口氣,他喜歡拍社會底層人物真實的生活狀態,也拍過農村題材,但他知道如果讓他來拍這個故事,一定拍不到這種程度,他根本就拍不出這種皇天後土的氣度來。

在中國電影史上有一部電影拍出了這種氣度,那就是陳凱哥和張藝謀攜手完成的傑作《黃土地》。要拍出這樣的電影,導演不光要有高超的技巧,還必須擁有足夠的胸懷和氣度。

索菲亞·科波拉記得羅傑·伊伯特在《偉大的電影》說過,史詩片這個詞指的不是大成本,大制作,而是大想法,大視野;《烈日灼身》正是一部具有大想法、大視野的史詩電影。這種電影她父親年輕的時候應該能拍,而她是無論如何都拍不出來的。

字幕過後,鏡頭慢慢從天空搖下來,大全景,村街上李雪建背著手,正往村口走。

王珞丹挑著水迎面走來。她看到李雪建,便將水桶放下,問道:“先爺,今年是咋回事?往年狗子只要叫上三五天,最多七天,太陽就會叫退,就會刮風下雨或者陰天了。可今年都半個月了,一點跡象都沒有。”

李雪建擡頭看了眼頭頂的太陽,嘆息道:“這雨怕是下不下來了!”

李雪建走出村子,來到祭台,發現兩缸水被日曬狗飲,幹了一個缸,另一個也見了底,再看黑狗,毛都卷焦在一起,完全癱在了地上。李雪建見狗可憐,解開綁在狗身上的繩子,嘆了口氣道:“你走吧,不會下雨了。”

狗掙紮著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往墻上撞去。觀眾被嚇了一跳,現場響起一片驚呼聲。狗掉頭走過來,又往樹上撞。現場觀眾又是一聲驚呼。觀眾們不明白怎麽回事,都覺得這狗怕是瘋了。銀幕中的先爺也不明白,過去拉著狗的耳朵,想要看個究竟。

特寫鏡頭,狗的一雙眼珠都被太陽曬化了,只留下兩眼枯井在它的額下面。

現場觀眾心裏都是一驚,有女觀眾甚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去看。

李雪建看著天空的太陽喃喃地道:“這狗日的太陽太毒了,把狗眼睛都曬化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盲狗,道:“你說你以後咋活,要不跟我做個伴吧!”

特寫鏡頭,盲狗像聽懂了似的,嗚嗚叫了聲,曬瞎的雙眼有淚水滾落。它伸出舌頭去舔先爺的手,像是在表達感激之情。

觀眾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擊中了,多聰明、多懂事的一只狗,太可憐了!

李雪建摸了摸盲狗的腦袋,讓它跟自己回家,但盲狗走了兩步,又癱在地上了。李雪建嘆了口氣,回村給盲狗打了些水,又拿了些吃的來。

李雪建正喂盲狗吃,突然間聽到有人在喊什麽。側耳一聽,有人在喊“雲來了”。他擡頭看向天邊,一大片烏雲正向這邊飄來。

特寫鏡頭,有人“當當”的敲著鑼。大全景,村街上一個男人敲鑼著鑼,嘴裏大聲喊著:“種秋了!種秋了!老天讓我們種秋了!”一群小孩也跟著喊:“種秋了!種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