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今生意屬誰

薛向走出房間來到堂屋,推開左邊墻壁上的通氣小窗,打量著整個房子。這是57年軍分區大院分給一號首長的獨立小院,四室一廳的正屋,直對著堂屋的是寬闊的庭院,院子中間砌起兩個並排對立的花池,間隔花池兩米處是兩排白樺筆直豎立,花池裏的鮮花名草無人打理早已破敗,倒是雜草野花煥發了新的生命,茂密叢生,仿佛這個世道。院子的左手邊是條直接堂屋的抄手遊廊,右邊是一排廂房,除了一間廚房外,其余的廂房或放雜物,或支著無人睡的空床。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大院,薛向感慨萬千,這也是這場浩劫中薛家唯一被留下的財產。

67年大院子弟組成的老兵們沖擊軍分區大院,這間房子值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連家裏的幫傭徐嬸也被趕回了河北老家。70年大伯被隔離審查,勞動改造,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不同於這座大院裏其他被下放領導幹部的居所,這座小院居然沒有被革委會查封。後來薛向才從大伯口中知道,原來四一年窯洞整風時,薛安遠救過區革委會主任張光柱的性命。後來薛安遠恢復職務後,每憶起此事並不領情,依舊憤憤然:當初怎麽救了這麽個東西!

薛向打開堂屋的白熾燈泡,來到與他房間正對的臥房門口,這是小晚和小適的房間。父母去世後,離開媽媽懷抱的小適就和姐姐睡到了一起。薛向小心地推開房門,溫柔地凝視著床上兩張稚嫩的小臉。小晚留著這時代特有的學生頭,整齊的劉海兒覆在額上,瓜子兒臉上的鼻子微微皺著,小嘴兒揪起,手裏緊緊攥著被角,也許正做著噩夢吧。看著小晚不安的小臉,薛向心裏滿是自責,父母去逝時,當時12歲的小晚已經懂事,哭過一次後,就默默承擔起了家務,平日除了上學還要給兄妹四個洗衣煮飯。倒是自己這個做兄長的整天胡鬧,從未為這個家分擔半點責任。

5歲的小適粉團團的小臉倒睡的安寧舒適,因為年幼,兩年前父母的離去並未在她心裏留下陰影,這也讓薛向倍感安慰。薛向輕輕扯下小晚手中的被角,小心地將她的胳膊放進被窩,仔細的壓實被子四周的邊角,小步退出房間,緩緩地將門帶上。兩姐妹左邊的房間睡的是小意,打開小意的房門,床頭桌上的台燈仍亮著,遠遠望去,小意睡得很熟,輕輕地打著呼嚕,留著帽子頭的腦袋陷進了厚厚的棉枕。薛向並不打算把台燈熄滅,他知道這是小孩子對抗黑夜恐懼的方式,輕輕將門掩上。

出得堂屋,來到庭院,庭院緊挨著廚房五米處有一個壓力罐浣洗池,這種壓力罐浣洗池雖是老式的汲水設配,可使用起來一點不較自來水管遜色。薛向遠遠地望去便見浣洗池裏摞著滿滿一盆衣服,他知道這些衣服平時都是小晚一大早起來清洗的,既然他來到的了這個世界,又怎會讓妹妹再受苦累。

薛向把衣服倒進浣洗池,用盆接好水,把一件洗得發白的小軍裝浸入水底,灑上皂角粉用力地搓揉起來。初春時節,夜裏溫度很低,薛向卻洗得滿頭大汗。三個小時後,望著晾衣繩上洗好的衣服,薛向滿意地笑了。

收拾好衣物,入得廚房,查看了米缸和菜籃,青灰的米缸已經見底,綠竹條編織的菜籃裏歪歪斜斜地躺著幾根白蘿蔔。薛向將菜籃的三兩個大白蘿蔔拿出來,把菜籃向下對著條案控了控,倒出裏面的雜碎,他打算去買菜。

列位看官,或許會奇怪薛向為什麽半夜三四點的時候買菜。原來這時的冬天和初春時節蔬菜供應十分緊張,普通市民夜裏兩三點鐘就到菜場排隊,不少人實在凍得受不了,就用石塊、菜籃(裏面壓石塊)、小板凳來代替排隊,回家睡一覺,清晨四、五點來鐘再來排隊,為此吵嘴打架,今天的人是難以想象的。

薛向尋到存放票據的暗格,打開暗格,裏面躺著糧票、油票、肉票、糖票、豆腐票,還有各種票的副票。這時的票據可遠比錢來的緊要,它是用來定量購買雞蛋、魚等緊缺食品或副食品,香煙有時也要憑票供應。有錢沒有票這類緊缺物資照樣買不到,好在去年“的確良”問世後,各類布票逐漸退出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薛向從暗格裏各取出一些票據塞進軍裝的大兜裏,帶上水獺皮的軍帽,圍上一條潔白的狐裘圍巾,套上大伯的將校呢大衣。這大衣是大伯的壓箱底貨,色呈灰褐,厚重柔軟。這時候,無論青年還是小孩都喜歡穿軍裝,解放軍部隊不同時期發的軍裝都屬於時髦服裝。55年部隊授銜時,校官以上的軍官配發的衣著是很講究的,冬裝有呢子和馬褲呢面料,夏裝有柞蠶絲面料。將軍們的軍服就更講究了,同是呢子軍裝,將軍服的面料要高出校官服面料一個等級。他們還配發了水獺皮的帽子和毛嗶嘰的風衣。於是各種面料的軍裝便成了時髦貨,就連和軍禮服一起配發的小牛皮松緊口高腰皮靴,也成了頂尖級俏貨,俗稱“將校靴”。幹部子弟們大概是希望用這種方式表現父輩的級別。狐裘圍巾也是大伯打東北時繳獲的,圍在脖子上綿軟溫暖,不透一絲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