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財若露白必招禍

半個鐘頭後,公交車到了西單停下。西單是個大站,老遠就看見一大群人擁在此處候車,前方還停了四五輛無軌電車。售票員報了站,車上的乘客呼啦啦下去一大陣,薛向前後的兩排坐位頓時空了出來,坐他身邊的中年人也下了車。薛向把放在腿前的黑色大皮箱移到了身旁的綠皮椅上。在車內座位沒坐滿之前,他不打算挪開了,因為還有兩站路就到終點站老天橋了,乘客不會太多。放好皮箱後,薛向又歪回原來的地方,閉了眼睛假寐,風輕日柔,吹著人的皮膚倍覺安寧舒適,薛向就這麽睡了過去。

“好香啊,大娘您籃子裏裝的什麽啊,怎麽那麽香啊?”售票員沖一位剛上車的老大媽問道,售票員是一位年輕的姑娘,長著一張娃娃臉。

“大閨女,是我山裏的老家親戚送的大半斤麝香,說給我熏屋子用。我們窮人家哪裏用得著這個,聽說供銷社收,這不就拿過來準備賣了,好給娃娃們扯幾尺布做衣裳。”答話的老大娘頭發花白,形容消瘦,但精神面貌很好,說話聲音洪亮,滿車的乘客都聽得分明。老大娘邊答話,邊掏出三分錢買了車票。

“麝香?這可是好玩意兒,不止是上等香料,還是名貴藥材,精貴著呢。一只成年雄麝不過產一兩麝香,您這大半斤恐怕是您親戚在老林子逮了不少雄麝才湊得的。這玩意兒,老值錢了,我姐夫在收購站負責收藥材,聽他說一克麝香四五塊呢,我不知道什麽是克,反正就一小指甲蓋末子那麽多,您這大半斤可值老鼻子錢呢。”一位帶工人帽的青年漢子給大家普及了下麝香知識。

開車的司機是個紅臉的中年漢子,因為靠近發動機,再加天大熱,索性刮了個光頭,光著膀子。這會兒聽見乘客們聊的熱鬧,也插進話來:“我可知道一斤是五百克,您這大半斤少說也得有三百克吧,一克五塊錢,哇,不得了啊,您這得賣一千四五百塊吧。老大娘,您可得拿好嘍,值這麽多錢您咋不讓你家人一塊兒跟來呢。”

開始的時候,青年漢子說一克值四五塊,驚訝的人並不太多,這會兒,大多數百姓對克這個質量名詞還很陌生。可聽司機這麽一解釋,立時就炸開了鍋。

“老人家,您可發了,我咋就沒有個住深山老林的親戚呢。”

“大嬸,您這別說給娃娃們扯幾尺布做衣裳,就是到服裝店揀好的買,也可買一車啊。”

“一千四五百?大哥,您沒算錯吧,我一個月工資才二十八塊,這得我不吃不喝掙好幾年啊,就這畜牲身上的東西能值這麽多錢?”離老大娘最近的一個短發小夥子被驚住了,覺得自己累死累活的工作,末了,還不抵畜牲身上的一點兒粉末,就開了腔。

“算錯?老子好歹也是高中畢業,知識分子,知道不,這點兒帳小孩子都會算,哪裏難得住我這文化人。”司機對他敢於懷疑自己給出的結論,大為不滿,心道,我這麽大的知識分子說出的話還會有假麽。

喧鬧過後,大夥兒也就熄了爭論,只是讓老大媽提好籃子,別弄掉了。“大知識分子”光頭司機也說,拐彎的時候他會慢些,讓老大媽注意別磕著。這會兒的人大都心性還是質樸的,大多數人存著最樸素的助人為樂的心理。並不似後世一切向錢看,什麽道德、愛心被扔進了垃圾堆。此時,大概是中華民族最後一個四維俱張的時代。

……

“二肥子,快到葫蘆口了,那裏就有一個大彎兒,你抱著東西靠過去,慢點兒,別讓人發現你是有意的。還有,待會兒撞上去的時候輕點兒,別把籃子裏的東西給老子弄撒了,咱以後的好日子,可都指著它呢。”說話的人姓王,單名喜,是國計委財經司副司長王向紅的三公子。這不,沒到月末他口袋就早早的空了,離老爸發零花錢還有老長一段時間,他哪裏等得及,就把他父親書房擺的花瓶給弄了出來。王喜叫上死黨錢大彪,準備去委托所換錢花。誰料在車上遇到一個提著大半斤麝香的老太太,聽得眾人說了麝香的價值,二人心裏就起了歹意。一千多塊錢的大買賣到了眼前,豈能放過?

錢大彪長得五大三粗,梳了個大背頭,撒著拖鞋,穿著個花背心,胸前的肥肉多的垂了下來,似乎稍微動下,就要從背心的一側滾出半個豐碩的乳房。錢大彪長得惡形惡相,性子也著實兇惡,跟著王喜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溜門撬鎖,訛人錢財那是家常便飯,最慘無人道的是,兩人曾經在貓眼胡同輪了一位剛放學的劉姓女中學生。女中學生受不了打擊,當天夜裏就喝農藥死在了自己房間。劉父悲痛欲絕,找到二人算賬,結果反被王喜指使人打斷了條腿。劉父拖著條瘸腿找到當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說沒有證據不能立案,劉父又找當地公安局,公安局推說此事該轄區內的派出所處理,就這麽兜兜轉轉,推來推去。劉父滿腔悲憤,寫了血書,跪在區政府門口。那個年代,這種以血書跪地上訪的事影響是很惡劣的,當即就有人出來安撫劉父,接了血書。區委主管政法的領導了解情況之後,給區分局下了指示要嚴辦,不料當天晚上王喜之父王向紅的電話就打到了這位領導的家裏,雙方一番親切友好的會談,此事自然壓下不提。劉父也被請進了醫院進行精神治療,一個本本分分的家庭就這麽家破人亡。